“一家人,最要紧便是走得齐齐整整。”
罗剑卿便是再落魄,又如何受得这种欺辱?当即剑锋一挥,将那银袍怪客当胸剖开一道大口,一大汩银水自裂口中喷出。
不想银袍怪客整个脑袋加半截肩膀都被劈开,当中豁着个大口,像是打断骨头连着筋一般,只剩半截身子连在一起,却仍狞笑着,向罗剑卿颤颤巍巍蠕动而来。
罗剑卿大骇,连劈数剑,将这怪物面部斩得稀巴烂,可他本来就无面目,因而也感觉不出受了伤,倒是先前笑着的一张嘴,咧开得更加诡怪。
罗剑卿一路快剑使完,见不能伤他分毫,狂吼道,
“那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莫急,莫急,时候未到……”
那怪客一面笑着,身上被劈开的地方开始渗出一滴又一滴银色的液珠,翻滚、聚合,形成无数银色的细小肉芽,最后融合成一条蛇状的银色触手,向着罗剑卿抓来。
“那我就先送你一程。”
罗剑卿长剑一甩,斩断那触手,就在水银喷出一刹那,一把铜钱镖脱手而出,每一枚铜钱透那怪身子而出时,就听“滋楞”一声响,泛过一道耀眼白光。
一阵铜钱雨过后,那怪浑身上下被击得千疮百孔,筛子一般的身体在夜风中摇曳片刻,终于支棱不住,像个乍破的银瓶砰儿爆开,水银迸的遍地都是。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与我家又有什么纠葛?”
罗剑卿不敢懈怠,紧盯着这一地狼藉,只见刚才接触过那怪身子的铜钱都变得漆黑,继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钱身上析出一颗颗细小的银珠,再一次翻滚、跳跃,向着同一方向凝集而去,缓缓在地上汇聚成一滩银水。
那滩银水睁着两只阴冷的眼珠,漫无目的地游曳着,竟然还能说话,
“贤侄,等你知晓这里发生的一切,我自会带你和家人团聚,哈哈哈哈哈……”
说完,那滩银水渐渐渗入地缝之中,消失不见。
……
罗剑卿意识一阵恍惚,待睁眼时,已日上三竿,凌卓栋和林洁莉正站在跟前唤他,再看周遭,这屋子已恢复原来面目,那些银粉、假人、怪客,都不复踪影——怕不是昨夜做了个梦?
他没再说什么,只默默起身赶路,又走大半日,这才到了花都城。
岭南经略使亲率各级官员出迎,在经略府用膳,凌卓栋叫一切从简,唯独荔枝少不得。
回了老家,凌卓栋便不拿自己当外人,换了身当地人的行头,白练短打衫,粗布大裤衩,翘着一只脚,就着桌案上的荔枝大吃大嚼。
林洁莉和罗剑卿也剥了几颗尝了尝味儿,不由大失所望,瞬间没了儿时那份憧憬——当年贵妃娘娘动举国之力,就为这个?
一众官员也不敢问,只在心里犯嘀咕——这水云圣使来了也不查案,也不救人,光顾着吃是为哪般?
凌卓栋吭哧吭哧吃了几十来个,荔枝壳堆了一地,仍显得意犹未尽,剔着牙问,
“怎么这老家的荔枝,没了当年那味儿?”
经略使回,
“圣使有所不知,自打那年岭南的荔枝进了皇宫,传为天下美谈,各国使节、富豪听闻荔枝有了保鲜的法子,都争相求购,一时物以稀为贵,岭南五府种荔枝的农户也就越来越多,且为了早日上市卖个好价钱,也没人用心去培育了,都想尽了法子催熟,甚至还有的农户为了让自家荔枝看着新鲜水嫩,用朱漆涂在外壳上……”
“谁想没过两年,贵妃娘娘兴头过了,岭南荔枝的风评便大不如前,从此积压成堆,越卖越贱,过去种荔枝的熟手农户都弃了庄园,改做其他营生了。”
原来时过境迁,老家的荔枝早已今非昔比,凌卓栋好一阵唏嘘,接着又问,
“你们那年又是如何把鲜荔枝运到京都的?”
经略使再回,
“这就要归功当年那位京城来的‘荔枝使’神通广大了……”
这时罗剑卿突然插话问,
“你说的这位荔枝使,他可是姓罗?”
“不错,正是后来的‘京城药王’罗文敏……这位少侠是?”
尽管早有耳闻,但罗剑卿今日才算确认他爹就是当年的“荔枝使”,他依稀记得幼时某天,他爹急匆匆回来,眉头紧锁,同他娘交代说要奔赴岭南办件大事,办得好,全家从此平步青云,办得不好……就让他娘俩离开京城找个偏僻角落相依为命,再也别打探自己下落。
“他就是当年荔枝使的儿子。”
经略使大为惊讶,遂即叫下人取来一部泛黄的旧册子,交到罗剑卿手上,册头题为“荔枝转运考”。
经略使道,
“这便是令尊当年设计转运荔枝方案的手书,所用方法均记录在案,只是其中涉及运筹算法太过高深,后世已无人能懂,如今交还公子,也算物归原主。”
那册子纸张散乱,字迹潦草,上边文字表格林林总总,看得出是写了又删,删了又改,却是叙事严谨,逻辑缜密,几经修正,方才装订成册,就见第一页几行词头写着,
“甲叙荔枝物性易变事,乙叙岭南京城驿路事,丙叙分枝植翁之法并盐洗隔水之法,丁叙转运路线并交替驿传之法,戊叙诸色耗费与程限事(引自马伯庸《长安的荔枝》,第五章)……”
罗剑卿虽看不懂,但心中还是一惊,他只当他老爹做买卖有一套,谁曾想老爷子还有明算著书的本事?而且这册子里写下的这些神机妙算的法子,怎么从来没听爹说起过?
就在他翻册子的时候,凌卓栋忽然想起了什么,击掌道,
“我记得,以前花都城外有个阿土伯,他庄上的荔枝是岭南一绝,我想去他庄上看看!”
哪想一听得“阿土伯”之名,经略使及一众官员皆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