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得化不开的靛蓝色瘴雾,如同凝固的毒血,沉甸甸地压在葬龙渊入口的沼泽之上。每一步踏下,泥浆都发出粘腻的“咕叽”声,腐烂的水草和不知名生物骸骨的碎片缠绕着脚踝,散发出刺鼻的腥甜与霉烂混合的死亡气息。
赵虎走在最前,如同一头被无形锁链牵引的凶兽。他浑身肌肉虬结绷紧,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嘶鸣,额角青筋狂跳,汗水混着泥污滚落。体内那“归墟之秽”在此地浓烈百倍的幽冥气息刺激下,如同沸腾的毒液,疯狂冲击着寒玉髓生机和护心符构筑的脆弱防线。他双目赤红,眼白处爬满了细微的靛蓝血丝,视线所及,浓雾深处那些密密麻麻、闪烁着幽冷死寂蓝光的“眼睛”,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钉在他的灵魂上,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和嗜血的狂躁。
“左…左转…三十步…有…有坑…深不见底…”赵虎的声音嘶哑扭曲,从牙缝里挤出来,每吐出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力气。他凭借那被邪秽扭曲的感知,艰难地分辨着脚下看似平坦、实则暗藏杀机的死亡陷阱。
崔明远紧随其后,青霜剑悬于腰间,剑鞘内敛的青辉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圆融沉凝的剑意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无形的力场,将身后七名精锐勉强笼罩其中。力场边缘与浓稠的靛蓝瘴雾激烈碰撞,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不断有灰黑色的污浊气息被剑意逼退、冻结、剥落。他脸色苍白依旧,额角同样渗出冷汗,维持这守护之域对抗无处不在的幽冥侵蚀,对他重伤未愈的身体是巨大的负担。
陆长风走在崔明远身侧,素白的衣袍在污浊的瘴雾中不染纤尘,步履从容,仿佛闲庭信步。他清澈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浓雾深处那些闪烁的靛蓝光点,如同在看风中浮尘。鬓角那抹霜白在幽暗的环境下,显得更加刺目。
队伍在死寂与压抑中艰难前行,唯有脚下泥泞的声响和赵虎粗重痛苦的喘息。突然,赵虎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嘶吼,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脆响!
“啊啊啊——!别过来!滚开!!”他双目瞬间被浑浊的靛蓝色彻底覆盖,理智的堤坝在体内邪秽的疯狂冲击和外界幽冥幻象的双重夹击下,轰然崩塌!一股暴戾、嗜血、充满污秽的阴寒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他身上爆发开来!他猛地抽出腰刀,刀身竟瞬间蒙上一层薄薄的靛蓝冰霜,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不分敌我地狠狠劈向距离他最近的崔明远!
“虎子!”崔明远瞳孔骤缩!青霜剑瞬间出鞘半尺!沉凝的剑意本能地化作护盾!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静。”
一个清冷平和的声音响起,如同冰珠坠入玉盘,瞬间穿透了赵虎疯狂的嘶吼和狂暴的杀意。
陆长风不知何时已站在赵虎身侧,左手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一缕凝练到极致的惨白寒气,快如闪电般点向赵虎后颈大椎穴!动作精准、迅捷、不带丝毫烟火气。
嗤!
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那缕惨白寒气瞬间没入赵虎体内!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最精妙的冰针,精准无比地刺入那疯狂肆虐的“归墟之秽”的核心节点!
赵虎狂劈而下的腰刀,距离崔明远的肩头不过寸许,骤然僵直!刀身上弥漫的靛蓝冰霜如同遇到克星,瞬间褪去、崩解!他眼中翻腾的浑浊靛蓝如同被投入烈阳的薄冰,迅速消融褪去,露出底下痛苦、惊悸、迷茫的瞳孔。那股狂暴的邪秽气息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毒蛇,偃旗息鼓。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向前栽倒,被旁边眼疾手快的两名精锐死死架住,粗重地喘息着,浑身被冷汗浸透,眼神涣散,如同刚从地狱爬回。
陆长风收回手指,指尖那缕惨白寒气似乎黯淡了一分。他看也未看瘫软的赵虎,目光投向浓雾深处那些因赵虎失控而骤然变得明亮、蠢蠢欲动的靛蓝光点,声音依旧平静:“是‘魇魂瘴’,以幽冥怨念为基,惑乱心神,激发潜藏恶念与恐惧。他体内邪秽与之共鸣,故首当其冲。”
崔明远看着陆长风鬓角似乎又加深了一丝的霜白,心中凛然。每一次出手压制失控,对陆长风而言,都是在加速自身的道化!
“如何破?”崔明远沉声问,青霜剑意牢牢护住心神不稳的众人。
“瘴由心生,亦由境生。”陆长风目光扫过四周翻滚的靛蓝浓雾,“此地瘴气依托一处古战场残留的怨念与地脉阴穴而成,已成天然幻阵。阵眼不破,瘴气不竭。”
他话音刚落,前方的浓雾骤然剧烈翻腾起来!靛蓝色的雾气如同拥有了生命,开始扭曲、汇聚,竟在众人面前凝聚成一片片扭曲、晃动、散发着强烈精神冲击的幻象!
无数身披残破甲胄、浑身浴血的士兵亡魂,从泥沼中爬出,发出无声的哀嚎,挥舞着锈蚀的刀剑,拖着残肢断臂,如同潮水般涌来!惨烈的战场杀伐之气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扑面而来!
队伍中死去的同伴突然出现在前方,浑身是血,面目狰狞,指着崔明远发出凄厉的控诉:“是你!是你害死了我们!”声音怨毒,直刺灵魂!
赵虎的眼前,赫然浮现出他那白发苍苍的老母,被两个靛蓝色的雾影怪物撕扯着,发出凄厉的惨叫:“虎子!救我!救娘啊——!”
“稳住心神!皆是虚妄!”崔明远暴喝,蕴含圆融剑意的声音如同洪钟,狠狠震荡在众人识海!同时,青霜剑意力场青光大盛,强行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精神冲击!七名精锐咬紧牙关,紧守灵台,护心符散发出微弱的暖意,苦苦支撑。但幻象太过逼真,强烈的精神冲击如同巨浪,不断冲击着他们的意志堤坝,人人脸色煞白,眼神动摇。
陆长风眼神微凝。他并未直接出手驱散幻象,而是目光如电,扫过四周翻滚的靛蓝浓雾,最终锁定在左前方一处看似毫无异常、雾气却比别处更加粘稠沉滞的区域。
“阵眼在此。”他低语一声,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并未凝聚恐怖的冰魄之力,反而流淌出一缕极其纤细、如同冰蚕吐丝般的晶莹寒气。这寒气凝而不散,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极致锋锐。
“破幻。”
陆长风指尖轻划。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那缕纤细的寒气如同无形的刻刀,精准无比地刺入那粘稠沉滞的雾气中心!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冰针刺破水泡的声响。
那处看似粘稠的雾气中心,骤然爆开一团扭曲的靛蓝幽光!光芒中,隐约可见一个由无数怨念丝线纠缠而成的、不断搏动的核心!随着这缕极致锋锐的寒气刺入,那搏动的核心如同被扎破的气球,剧烈地抽搐、萎缩!构成幻象的怨念丝线瞬间崩断、紊乱!
涌来的亡魂士兵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扭曲消散!
控诉的同伴幻影尖叫着化作青烟!
撕扯赵虎母亲的雾影怪物也砰然溃散!
笼罩队伍的庞大精神压力骤然一轻!翻滚的靛蓝浓雾虽然依旧存在,但其中蕴含的惑乱心神的魇魂之力,如同被抽掉了筋骨,变得迟钝而散乱,再难凝聚成实质性的恐怖幻象。
“走!”陆长风低喝,指尖那缕寒气消散。他鬓角的霜白,似乎又无声地蔓延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队伍压力骤减,趁着幻阵被暂时“钉”住的空隙,在赵虎勉力重新感知的指引下,快速穿过这片魇魂瘴气最浓郁的区域。
刚冲出瘴气范围,眼前景象豁然一变,却并未让人感到丝毫轻松。
一片更加开阔的黑色沼泽出现在眼前。沼泽之上,弥漫的不再是浓稠的靛蓝瘴雾,而是一种稀薄、飘渺、却呈现出诡异深紫色的气体!这气体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盘旋,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滋滋”声,仿佛在被缓慢地腐蚀、分解!沼泽的泥水表面,不断翻涌起深紫色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带着强烈精神侵蚀与肉身腐败气息的毒烟!正是归墟教最歹毒的防御手段之一——**“蚀骨紫罗烟”**!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这片紫色毒烟沼泽的中央,赫然矗立着十几具庞大的、形态扭曲怪异的骨架!这些骨架并非人形,有的似巨鳄,有的如多头怪蛇,有的则完全无法形容,如同数种凶兽强行拼凑而成!骨架颜色漆黑如墨,表面坑坑洼洼,仿佛被强酸腐蚀了千万年,散发出浓烈的死亡与怨毒气息。骨架空洞的眼窝深处,跳动着幽绿色的磷火,如同来自九幽的魔眼,冰冷地注视着闯入者。
而在这些巨大骸骨骨架的缝隙间、胸腔内、颅骨之中,影影绰绰地蠕动着一些更加诡异的存在——它们似人非人,肢体扭曲变形,身上覆盖着厚厚的、如同苔藓般的靛蓝色粘稠物质,动作僵硬而迅捷,口中发出“嗬嗬”的低吼。正是被归墟之力深度侵蚀、与古战场残骸融合异化而成的“骸骨傀魔”!它们如同守卫巢穴的鬣狗,盘踞在通往葬龙渊更深处的必经之路上!
“嘶——”队伍中响起压抑的抽气声。眼前的景象,比之前的魇魂瘴气更加直观地冲击着视觉与神经。那深紫色的毒烟,那狰狞的骸骨,那扭曲的傀魔,共同构成了一幅通往地狱深处的门户图景。
赵虎死死盯着那片紫色毒烟沼泽,身体因体内邪秽的强烈共鸣而剧烈颤抖,他指向沼泽深处,声音带着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那…那后面…有东西…在‘吃’这些紫烟…很大…很…饿!溟主…罗盘…都在…更里面!” 他体内的“引”,正疯狂地指向毒烟沼泽深处那未知的恐怖存在!
崔明远握紧了青霜剑柄,剑身沉凝的青辉流转,目光扫过那片致命的紫色烟瘴与骸骨群魔,最后落在陆长风身上。
陆长风的目光平静地掠过那翻腾的蚀骨紫罗烟,落在那些巨大骸骨骨架深处跳动的幽绿磷火上,清澈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洞悉本质的冰寒锐芒。
“骸骨为巢,怨魂为引,紫烟为障。”他声音清冷,如同宣判,“归墟教的手笔。看来,葬龙渊的门户,已近在眼前了。”他微微侧首,看向崔明远,鬓角的霜白在幽暗磷火的映照下,泛着冷冽的光。
“崔兄,你的剑,该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