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把梧桐叶晒得发亮,透过教室窗棂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趴在冰凉的窗台上,鼻尖几乎要碰到玻璃,手里的 HB 铅笔正小心翼翼地勾勒着蜻蜓翅膀的纹路。画册摊开在膝盖上,这是妈妈新给我买的素描本,米白色的纸页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第一页留白处已经被我画了只振翅欲飞的红蜻蜓。
“让一下让一下!”
喧闹声突然从走廊传来时,我的笔尖刚落在翅膀最纤细的脉络处。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背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得向前倾,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斜的长线,整本画册从膝盖滑落,哗啦啦散了一地。耳边响起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混着纸张摩擦的脆响,在安静的自习课上格外刺耳。
“对不起对不起!” 一个带着喘息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抬起头,看见白衬衫上沾着汗渍的少年正手忙脚乱地捡篮球,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给他毛茸茸的发梢镀上了一层金边。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我没看路,光顾着赶时间了。”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林宇。他是隔壁班的体育委员,每次课间操都站在队伍最前排领操,篮球场上总有他跳跃奔跑的身影。我见过他投进绝杀球后振臂欢呼的样子,也见过他被老师罚站时偷偷做鬼脸的模样,却从没留意过他白衬衫领口别着的小徽章 —— 是只银色的篮球图案。
散落的画纸被风吹得卷起来,最上面那张画着的蜻蜓正好落在他的运动鞋边,翅膀被踩出一道深深的折痕。我的心猛地一揪,像被那道折痕刺了一下,刚想弯腰去捡,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先我一步伸了过来。
“你的画。” 陈默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他总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大部分时间都举着那台老旧的胶片相机,镜头盖很少打开。此刻他蹲在地上,把散落的画纸一张张按顺序叠好,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相机挂绳从他手腕垂下来,上面系着个小小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林宇这才注意到散落在脚边的画纸,脸 “唰” 地红了:“这些都是你画的?太厉害了吧!我赔你一本新画册好不好?多少钱?” 他说着就去摸裤兜,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和半块没吃完的薄荷糖。
“不用了。” 我摇摇头,接过陈默递来的画册。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背,像触碰到一块微凉的玉,我飞快地缩回手,心脏没来由地跳快了半拍。陈默已经站起身退到一旁,重新举起了相机,镜头却没有对准喧闹的我们,而是转向了窗外掠过的飞鸟。
林宇还在为踩坏的画纸懊恼,手忙脚乱地把零钱往我手里塞:“必须赔!我妈说损坏东西要赔偿。” 他的掌心很热,带着阳光和汗水的味道,我能感觉到他指尖的薄茧,大概是常年打篮球磨出来的。争执间,他口袋里的钥匙串掉了出来,叮铃哐啷滚到我脚边,上面挂着个眼熟的挂件 —— 是只塑料做的绿蜻蜓,翅膀已经有些褪色。
“你也喜欢蜻蜓?” 我忍不住问。
“啊?这个吗?” 他捡起钥匙串,挠了挠头,“我妹妹给我挂的,说能带来好运。” 他突然眼睛一亮,指着我画册上的折痕,“我知道了!放学后我去礼品店给你买贴纸,能把折痕遮住的那种!”
陈默在这时轻轻咳嗽了一声,把叠好的画册递到我怀里:“都捡齐了,只有三张有点折角。” 我这才发现,他把每张画纸都按页码整理好了,连最容易被忽略的夹在中间的草稿纸都放得整整齐齐。最后一页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铅笔印记,像是他不小心蹭上去的指腹轮廓。
上课铃响的时候,林宇还在叽叽喳喳地保证会赔偿我的画册,陈默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相机稳稳地架在窗台上,镜头正对着操场边的梧桐树。我抱着失而复得的画册坐回座位,指尖抚过那道被踩出的折痕,突然发现画纸边缘沾着一小片梧桐叶的碎屑,还有半个模糊的篮球印 —— 是林宇白衬衫上蹭下来的。
放学收拾书包时,我在画册夹层里发现了一张便签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明天下午放学后,我在图书馆门口等你,给你带赔偿礼物。—— 林宇” 便签纸右下角画了个简笔画的笑脸,旁边还有个小小的相机图案,不知道是谁画上去的。
走出教学楼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温柔的橘粉色。操场边的梧桐树下,林宇正和几个男生拍篮球,笑声隔着老远就能听见;陈默背着相机走在前面,影子被拉得很长,相机挂绳上的铃铛随着他的脚步轻轻作响。我低头翻开画册,在那道折痕旁边,用铅笔小心地画了两只小小的蜻蜓,翅膀上分别写了个 “L” 和 “C”。
晚风拂过脸颊,带着夏末最后一丝温热。我摸着画纸上新鲜的铅笔印,突然觉得这个开学日变得不一样了。那本被撞落的画册,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这个蝉鸣未歇的夏天,漾开了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