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远游路
青丘的桃花落尽时,往生树的叶片已能遮住半座祭坛,浓密的绿荫在青石地面投下斑驳光影,像幅流动的画。叶片边缘泛着金边,被风一吹便簌簌作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阿九蹲在树下翻检新叶,指尖抚过那些记录着新生的纹路——张婆婆的孙媳生了对双胞胎,叶片上便结出两个并蒂的桃花苞,花瓣上还沾着小小的指印,那是张婆婆抱着婴儿来祈福时留下的;药庐的白医师培育出抗毒的新草药,叶脉间就渗出淡绿色的液珠,闻着有醒神花的清香,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能驱走夏日的燥热。腕间的银镯子突然发烫,桃花印记正对着西方,那里的叶片总泛着淡淡的金光,像被晨露浸过的金子,摸上去还有微微的暖意。
“该走了。”苍牙将镇魂木枝捆在行囊上,木枝与粗麻绳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在与旧地告别。骨笛用红绳系在颈间,贴着心口的位置,能感受到笛身随着心跳轻轻颤动,笛孔里还残留着昨日练习时的气息。他新裁的青布衫袖口绣着半朵桃花,针脚细密得如同蛛网,另一半在阿九的裙摆上,是出发前两人凑在油灯下,用最后一点金线绣的,线头都藏得极好,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跳跳叼着装满麦饼碎屑的布包绕着他转圈,尾巴上的红绸带是阿九昨夜系的,穗子上还缠着片醒神花的干瓣,是从雀儿留下的帕子上摘下的,花瓣边缘虽已卷翘,却仍留存着淡淡的香气。
云岫将青铜刀插进背后的刀鞘,刀身与狼头吞口碰撞出沉闷的响,震得他肩头的旧伤微微发麻,那道伤疤是多年前与妖兽搏斗时留下的,此刻像是在呼应着即将到来的旅程。壮汉的行囊鼓鼓囊囊,里面塞着三坛桃花酒,是白玥硬塞给他的,坛口的泥封上印着狐族的火漆,漆印里藏着个小小的“玥”字,那是白玥的私章。“老狐仙说西边的迷雾森林有上古灵脉,说不定能找到让往生树长得更快的法子。”他拍了拍阿九的头顶,掌心的老茧蹭过她发间的桃木簪,簪头的小狐狸被蹭得发亮,眼睛处镶嵌的绿宝石闪着光。“张婆婆给的护身符记得贴身放,那可是用她老伴的狐毛做的,当年挡过魇魔的毒爪呢。”阿九点点头,伸手摸了摸胸口的护身符,毛茸茸的,很是温暖。
三长老拄着青铜拐杖来送行时,天边正浮着朵火烧云,将祭坛的白玉石阶染成暖融融的橘色,连空气都仿佛变成了橘红色。老人从袖中掏出张泛黄的兽皮卷,上面用朱砂画着蜿蜒的路线,每个岔路口都标着小小的桃花印记,印记中心的红点是用灵血点的,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沿着这条商道走,能避开大部分妖兽。”他枯瘦的手指点着地图边缘的黑森林,指甲缝里还沾着祭祀用的金粉,说话时粉末簌簌落下。“这里的树精百年前受过雀氏恩惠,见着你腕间的镯子会引路,它最爱听《安魂曲》的后半段,是你祖母教的,当年你祖母唱这曲子时,树精的叶子都跟着打节拍呢。”五长老跟在后面,跛着的脚踩在石阶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沟壑,眼神却很清亮。他将个绣着狼头的荷包塞进云岫手里,荷包沉甸甸的,里面装着晒干的醒神花粉末,“遇着瘴气就撒点,比什么解毒药都管用,当年我丢了条腿才换来这方子,你可得省着点用。”云岫握紧荷包,重重地点了点头。
石麟像卧在山道尽头,琥珀色的眼眸映着朝阳,瞳仁里能看见三个小小的人影,清晰得如同镜子。阿九发现它前爪边多了个竹篮,竹篾编得细密,上面还缠着细小的藤蔓,里面装着往生树的新叶,叶片上用灵力写着“平安”二字,字迹边缘泛着金光,是石麟用独角的灵气写的,摸上去还有微微的震动。巨兽见他们走近,突然低下头,温热的鼻息拂过阿九的发顶,让她想起小时候被母亲抱在怀里的暖意,舒服得让人想眯起眼睛。它用独角在阿九的银镯子上轻轻蹭了蹭,镯子上的桃花立刻泛起金光,在三人脚边拓出个小小的结界,像层透明的蛋壳,碰上去软软的,带着石麟身上特有的草木清香。
“它在给咱们开护体结界呢。”苍牙吹了声短促的笛音,骨笛的清响让石麟的鬃毛微微颤动,像风吹过麦田,泛起层层绿浪。巨兽突然长吟一声,声音穿透云层,从山林里唤来三只信鸽,鸽腿上都系着青丘的标记,是块小小的桃木牌,上面刻着“青”字。“老狐仙说这叫‘传讯羽’,遇着危险就放飞,青丘能立刻收到消息,鸽子肚子里的油纸包着定位的灵粉,撒出去能留下青色的轨迹。”他伸手摸了摸信鸽的羽毛,鸽子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指尖,眼睛像两颗黑玛瑙,闪烁着机灵的光。
白玥带着狐卫们站在山口,女将的狐裘短袍下摆绣着圈银线,在晨光里闪闪发亮,腰间的箭囊里插着三支特制的信号箭,箭尾缠着红绸,绸子上绣着狐族的图腾,一只威风凛凛的狐狸正仰头长啸。“穿过迷雾森林就是落霞关,守关的李将军欠咱们青丘个人情,当年他女儿中了魇魔气,是老狐仙救的,那时候他女儿才三岁,现在都长成大姑娘了。”她递给阿九个小巧的铜哨,哨身上刻着只狐狸,狐狸嘴里叼着朵桃花,做工精致。“吹三声,长短长,他就知道是自己人,别吹错了,那家伙脾气倔得很,上次有个信使吹错了调子,被他关了半天呢。”狐卫们突然齐齐单膝跪地,甲胄碰撞的脆响惊起了枝头的飞鸟,群鸟扑棱棱地掠过祭坛上空,翅膀带起的风拂过众人的脸颊。“恭送灵音使、破邪将、守林女!”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久久不散,像是在为他们的旅程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阿九突然转身抱住老狐仙,老人的狐裘上还沾着晨露的湿气,带着草木的清香,让人心安。“往生树的新叶要是记满了故事,我就摘下来给您当书签,每片叶子都写个小注解,让您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她看见老人雪白的胡须里藏着根桃木簪,是去年雀儿偷偷插进去的,簪头的小狐狸已经被摩挲得光滑,至今还没掉。老狐仙笑着拍她的背,拐杖头的花苞蹭过她的发顶,沾了根发丝,“记得给树精带坛桃花酒,要最烈的那种,它们最馋这个,当年你祖母用三坛酒换了它半根灵根呢,那树精喝了酒之后,高兴得摇了三天三夜的叶子。”
穿过青丘边界的结界时,阿九回头望了最后一眼。往生树的叶片在风中哗哗作响,像无数只挥手的手,叶片上的名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些名字都是青丘历代的守护者;石麟像的独角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座永远不会熄灭的灯塔,光芒穿透晨雾,在他们身后铺成条金色的路,指引着归途;祭坛的羊角灯已经点亮,橙黄色的光晕里,三长老正用青铜拐杖在石台上画着什么,那些金色的纹路渐渐连成个巨大的桃花阵,阵眼处的桃花石发出嗡嗡的轻响,散发着强大的灵力。
迷雾森林的入口藏在片瀑布后面,水流撞击岩石的轰鸣震得人耳膜发颤,水雾弥漫在空气中,带着湿润的凉意,打在脸上像细密的雨丝。水珠溅在阿九的银镯子上,立刻化作细小的彩虹,红橙黄绿青蓝紫,像串挂在腕间的珠子,绚丽多彩。彩虹照亮了岩壁上的古老符文——和雀氏先祖黑袍上的锁链纹一模一样,连锁链的磨损处都分毫不差,仿佛是同一只手刻下的。云岫用青铜刀撬开块松动的岩石,刀刃与石头摩擦迸出细小的火星,像天上的星星落在了地上。里面露出个小小的凹槽,正好能放下三长老给的兽皮卷。当兽皮卷与符文相触时,瀑布突然向两侧分开,像被只无形的手拉开的帘幕,露出条铺着青石板的小道,石板上的青苔都带着淡淡的金光,踩上去软软的,像踩在天鹅绒上,还会留下浅浅的脚印,很快又会恢复原状。
“这路竟比青丘的山道还干净。”阿九弯腰摸了摸青苔,指尖刚碰到,那些绿色的绒毯就突然褪去,露出底下刻着的桃花纹,纹路里还嵌着细小的水晶,在光线下闪闪发亮,像无数双眼睛在眨动。跳跳突然对着密林深处低吼,小爪子扒着阿九的裤腿往回拽,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尾巴夹在两腿间,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是害怕的样子。苍牙按住腰间的骨笛,指腹抵着冰凉的笛孔,随时准备吹出防御的曲调。笛声还没响起,就见棵老槐树突然摇晃起枝桠,树叶哗哗作响,像有人在树里拍手。叶片上浮现出张人脸,皱纹比老狐仙的还深,眼角的纹路里还卡着片枯叶,像是岁月留下的印记。
“雀氏的小丫头?”树精的声音像风吹过枯枝,带着沙沙的响,震得叶片上的露珠纷纷滚落,滴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你祖母当年借我的灵根救过青丘,这份情该还了。”它突然抖落满树的槐花,白色的花瓣像雪一样飘落,在空中凝成个透明的光球,光球里映着迷雾森林的景象,能看到蜿蜒的小路和隐藏的陷阱。“跟着这个走,能避开迷雾里的幻境,那幻境能勾起人最深的执念,好多人困在里面,头发都白了,最后变成了森林里的石头。”
云岫突然拍了拍树干,掌心的力道让树精的叶子簌簌掉落,像场绿色的雨。“老木头,知道西边的灵脉在哪不?”他嗓门洪亮,震得树精的人脸都抖了抖,嘴角的叶子都掉了下来。树精的人脸突然咧开个大口子,露出满树的嫩芽,像参差不齐的牙齿,笑着说:“急什么?先陪我下盘棋,赢了就告诉你,我都快百年没遇着像样的对手了,那些误入的猎人连棋子都认不全,走一步错三步,无趣得很。”说着,无数片树叶飘落在地,组成了棋盘的模样,棋盘边缘是用红色的枫叶拼的,像条红色的丝带围着棋盘。每颗棋子都是颗饱满的槐豆,豆荚上还留着新鲜的断痕,散发着淡淡的豆香。
阿九蹲在棋盘边,发现那些槐豆上都刻着小小的符文,与往生树叶上的记录符相似,却更古老些,笔画也更复杂。腕间的银镯子突然发烫,桃花印记射出的金光在槐豆上扫过,竟让其中三颗豆子突然裂开,长出小小的芽,芽尖是嫩粉色的,像桃花的花苞,可爱极了。“这是……往生树的灵力?”她惊讶地看着那些新芽顺着棋盘的纹路蔓延,在树精的人脸周围绕成个桃花结,结心处开出朵小小的白花,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树精突然哈哈大笑,震得槐花纷纷扬扬落下,连远处的瀑布都跟着溅起水花,像是在为阿九喝彩。“雀氏的丫头果然没让人失望,比你那急性子的祖母有趣多了,你祖母当年跟我下棋,输了就耍赖,非要抢我的槐豆吃。”它的根须突然从地里钻出,像无数条褐色的小蛇,在地上画出条新的路线,路线旁还标着小小的记号,三角形代表着危险,圆形代表着安全。“灵脉在迷雾森林的心脏,那里有棵千年古柏,树洞里藏着上古留下的灵泉,泉眼是用石麟的鳞片封的,你镯子上的灵气能打开,那灵泉的水啊,喝一口能让伤口立刻愈合。”
苍牙吹起《风吟曲》,骨笛的旋律轻快悠扬,让槐树叶都跟着轻轻颤动,像在伴舞,连空气都仿佛被这旋律染上了欢快的色彩。树精的人脸渐渐隐去,最后留下句话,声音越来越轻,像要随风散去:“记住,幻境里看见的最珍贵的东西,往往是最该放下的执念,守得住心,才能走得远,千万别被表象迷惑了。”话音落时,瀑布重新合拢,水花撞击的声音隔绝了身后的世界,将青丘的方向彻底遮住,只有风里还残留着桃花的香气,提醒着他们来自何方。
跳跳叼着颗槐豆跑在前面,豆荚在它嘴里发出清脆的响,像在嚼着什么美味,时不时还停下来回头看看他们,像是在催促。阿九望着前方被光球照亮的迷雾,雾气在光球周围翻滚,却进不了光球半步,像有层无形的屏障在守护着他们。她突然觉得腕间的银镯子轻轻跳动,像雀儿在说“走吧,我们去看外面的世界,我在镯子上陪着你呢”。云岫扛着青铜刀走在最后,刀鞘上的狼头吞口映着光球的光,在身后的石板路上投下道长长的影子,像条忠诚的狼,沉默地守护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远处的天际线正泛起鱼肚白,淡淡的青色渐渐被橘色取代,像幅正在晕染的画,充满了生机与希望。新的冒险,才刚刚开始,脚下的青石板路向前延伸着,仿佛没有尽头,却又处处藏着惊喜与挑战,像首正在谱写的歌,每个音符都充满了未知的可能,等待着他们去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