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荒原上行了半月,路渐渐难走起来。
起初还是黄土路,后来变成戈壁,最后连车轮都陷进了碎石堆里。车夫是个沉默的汉子,只是埋头挥鞭,直到某日落脚时,他指着前方一片低矮的黑影说:“再往前,就是黑石镇了,马车进不去,剩下的路得靠脚走。”
黑石镇比想象中更破败。
镇子坐落在一片黑石滩边缘,房屋都是用当地的黑石砌成的,低矮、歪斜,像随时会被风沙吹垮。
镇口的牌坊断了半截,上面刻着的“黑石镇”三个字被风沙磨得模糊不清,只剩下“石”字的一点还清晰,像滴凝固的血。
我们刚走进镇子,就被一群孩子围住了。他们穿着打补丁的破衣,手里攥着石子,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庆生背上的剑,还有我怀里露出的桃木剑剑柄。
“外来的?”一个留着寸头的男孩站出来,他比其他孩子高半个头,脸上沾着黑灰,眼神却很亮,“来寻黑石的?”
庆生下意识地把我护在身后,握紧了剑柄:“我们……路过。”
“路过?”男孩嗤笑一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这鬼地方除了黑石,有什么好路过的?上个月来的那伙修士,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还不是死在黑石滩里了。”
“死了?”我心头一紧,“怎么死的?”
男孩刚要说话,就被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狗蛋!别胡说!”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婆婆从一间石屋里走出来,她穿着件灰扑扑的袍子,脸上布满皱纹,眼睛却很有神,扫过我们时,带着警惕和审视:“两位是来找人,还是做买卖?”
“我们想找些关于黑石的消息。”我拿出一两银子,递了过去,“想向老人家打听些事。”
一两银子可是我跟庆生一个月的伙食费!!!天杀的喻肆,自己仙风道骨不事经营,没留点钱下来,可真是苦了我跟庆生了。早知道之前赵德庸送金银珠宝的时候我就留下来点了,出了恍如城我才知道,原来没钱真的会死人。
也不知道我当时在清高什么,真想抽自己两巴掌,庆生也是,我拒绝的时候也不拦着点。
老婆婆的目光在银子上停留了一瞬,却没接,只是转身往石屋走:“进来吧。外面风大。”
石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石桌,几条石凳,墙角堆着些干草,大概是给牲口垫窝的。老婆婆给我们倒了两碗浑浊的水,水里飘着些黑色的沉淀物,大概是黑石的粉末。
“黑石滩的事,不该问的别问。”她喝了口水,声音沙哑,“前几年还有修士来探,这两年……去一个死一个,连骨头都找不到。”
“他们是怎么死的?”我追问,“是被煞气所伤,还是……”
“是被‘石鬼’拖走的。”老婆婆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里带着恐惧,“黑石滩的夜里,会有石鬼出来游荡,它们长得跟人一样,浑身是黑石,见了活物就抓,抓到就拖进黑石堆里,第二天……就只剩一摊血水了。”
石鬼?
我和庆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佑生在识海里突然哼了一声:“什么石鬼,多半是被煞气侵蚀的修士,神智不清,才会抓活人。”
“老人家,”庆生忍不住问,“那黑石……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这么危险?”
老婆婆放下碗,看着窗外的黑石滩,叹了口气:“老一辈的人说,是天上掉下来的石头,带着火气,把草原都烧成了戈壁。后来有修士来看过,说那是……是战死的神的骨头变的,沾了太多怨气,才会成精。”
战死的神的骨头?
我心里一动,想起佑生说的“神魔骸骨炼化的黑石”。
这世间的神本就不多,上古的那七位算是,再后来就是我了,我之后天地间也只诞生一位神——月神。之后人类出现在大地上,天地间灵气大多被人类吸收了去,便再也孕育不出新的神位。
我的肉身已化成恍如山镇压元浮夫斧,莫非是上古的那七位?
“我们想去黑石滩看看。”我站起身,“还请老人家指条路。”
“不行!”老婆婆猛地站起来,拐杖在地上顿得“砰砰”响,“你们不要命了?这几天正是月圆,石鬼最活跃,去了就是送死!”
“我们有自保的本事。”我拿出桃木剑,剑尖在烛光下泛着微光,“不会有事的。”
老婆婆看到桃木剑,眼睛突然亮了亮,像是认出了什么:“这剑……你们是从南边来的?”
“是,从恍如山来。”
“恍如山……是念安仙师?”她喃喃着,眼眶突然红了,“三十年前,念安仙师也来过这里,也是拿着这样一把剑,杀进了黑石滩,救了我们全镇的人。”
我愣住了,和庆生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眼里都是疑惑:“念安仙师……他来过?”
“是啊。”老婆婆点头,声音带着回忆,“那时候黑石滩的石鬼闹得凶,抓了我们镇二十多个人,是仙师一人一剑,杀了七天七夜,把石鬼都赶回了黑石堆,还在滩边布了个阵,说是能镇住煞气。这几年阵法失灵了,石鬼才又出来害人……”
她看着我的桃木剑,像是看到了希望:“仙师他……还好吗?”
我沉默了片刻,低声说:“他……不在了。”
老婆婆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用袖子擦着脸颊:“好人……怎么就不长命呢……”
那天晚上,我们住在老婆婆的石屋里。
她给我们讲了很多喻肆当年的事——说他杀石鬼时,白袍被血染得通红,却始终没皱过眉头;说他布阵时,连续三天三夜没合眼,最后险些晕倒在黑石滩上;说他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张符,贴在镇口的牌坊上,说是能挡住低阶的煞气。
“那张符,三年前被风沙磨没了。”老婆婆叹着气,“不然石鬼也不敢这么嚣张。”
深夜,庆生已经睡熟,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黑石滩。月光下,那些黑石泛着幽冷的光,像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镇子。
“他竟然来过。”佑生的声音在识海里响起,带着一丝复杂,“布的应该是‘锁煞阵’,能暂时压制黑石的煞气。只是三十年过去了,阵法的灵力早就耗尽了。”
“你说,他当年是不是也在找碎片?”我问。
“很有可能。”佑生沉声道,“而且他也很有可能找到过,只是……没带走。”
“为什么?”
“佑生剑碎片不是谁都能碰的,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
“我为什么没事?”
“因为佑生剑认识你,你也清楚,只有你能控制住佑生剑,所以它的碎片,也只有你能收集融合。”
“落师父,”庆生不知何时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回头,对他笑了笑,“明天一早,我们去黑石滩。”
庆生点点头,又躺下了,嘴里还嘟囔着:“我一定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