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冬洞藏鲜与心暖
第一场冻雨落下来时,文峰正把最后一捆晒干的马齿苋塞进石壁缝里。清芷蹲在旁边帮他理草绳,指尖触到野菜的干叶,脆得一捏就碎。“够吃到开春了。”她数着石缝里的存货——左边是腌好的蕨菜,中间塞着晒得半干的蘑菇,最里头藏着两捆胖嘟嘟的山药,是秋末在情人山背阴坡挖的,埋在细沙里,至今还带着点土腥气的鲜。
文峰用石块把缝口堵上,又在外面糊了层黄泥:“这下潮不着了。”他直起身,腰骨“咔嗒”响了一声,清芷赶紧伸手扶他,却被他攥住手腕往怀里带。她的手凉得像块玉,他就把两只手都揣进自己怀里焐着,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笑:“你这手,比洞外的冰棱还凉,得天天揣着才成。”
洞外的风卷着冻雨打在藤帘上,“噼啪”响,像有人在外面撒豆子。清芷往火塘里添了块柏木,火苗“腾”地窜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洞壁上,缠成一团。她忽然想起秋末那阵,天旱得田埂都裂了缝,种下去的麦种发了芽就蔫了,文峰蹲在田边急得抓头发,指节把土块都捏碎了。后来是她扯着他往山坳走,指着石缝里冒出的绿芽笑:“你看,白茅根都能活,咱怕啥?”
那些日子,两人天天往山上跑。她认得药书里的“白杖”(后来才知道是赤芍),根块能当菜煮;他识得哪片坡有野山药,一刨就是半筐;遇到下雨前的傍晚,还能在松树下捡一篮灰蘑菇,用盐腌了,能吃一整个冬天。文峰编了个带盖的竹筐,藏在岩洞最深处,里面码着晒干的药草(能换盐)、腌好的野菜、还有十几个皱巴巴的野梨,是他爬上最陡的崖壁摘的,说留着过年吃。
“明天去春桃家换点红糖不?”清芷忽然开口,指尖划过他手背上的新茧——是昨天劈柴时磨的,红得发亮。“你前儿说嘴苦,红糖泡水喝,能舒坦点。”
文峰刚要应,又摇摇头:“咱的白茅根够换半斤盐就成,红糖贵,留着给你……”话说到一半卡住了,他挠挠头,往火塘里添了块柴,火星子溅到裤脚,“留着熬粥喝,你不是爱喝甜粥嘛。”
清芷的脸腾地红了。前几日夜里咳嗽,她蜷在他怀里说胡话,念叨着小时候娘熬的红糖粥,没想到他记在了心上。她低头继续纳鞋底,线绳忽然歪了,扎在指头上,冒出个小红点。文峰赶紧抓过她的手,把指尖含在嘴里吮,温热的气息裹着她的皮肤,像火塘的暖慢慢漫上来。
“别纳了。”他抢过鞋底往炕头一扔,“手都扎破了,歇着。”他转身从竹筐里翻出个布包,打开来是半块芝麻糕,是上个月用草药换的,一直藏着,“尝尝,比野梨甜。”
芝麻的香混着麦香在嘴里散开,清芷忽然看见他鬓角有根白头发,藏在黑发里,像根细雪丝。她伸手替他拔掉,指尖蹭过他的耳廓,他就势往她掌心蹭了蹭,像只撒娇的狗。“等开春下了雨,”他含着芝麻糕含糊地说,“咱在洞前的凹地种点南瓜,你爱吃南瓜花煎蛋;再种半分地的豆子,磨成粉,给你蒸甜馍馍。”
“哪有雨哦。”清芷叹了口气,往窗外看。洞外的山梁光秃秃的,去年这时候早该下几场雪了,今年却只有冻雨,砸在石头上,冻成层薄冰,连草芽都不肯冒头。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还没显怀,却总觉得该替里头的小家伙攒点吃的,夜里常梦见满田的绿,一醒却只有火塘的光。
文峰却忽然拍了下大腿:“我有办法!”他起身往洞外跑,冻雨打在他背上,瞬间洇出片深色。清芷追出去时,正见他扛着根粗竹管回来,竹节被凿穿了,一头对着岩顶的石缝,一头接在陶罐里。“岩顶渗的水,以前没当回事,”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笑得眼睛发亮,“这水干净,积起来够浇半分地的!”
果然,没过半个时辰,陶罐里就积了小半罐水,清得能看见底。文峰用手指沾了点尝,咂咂嘴:“甜的!比溪沟的水甜!”他把水倒进个小陶碗,端到清芷面前,“你先喝,润润喉。”
水确实甜,带着点岩石的凉,滑进喉咙里,像含了口冰泉。清芷喝着水,看他又去接竹管,背影在昏黄的油灯下显得格外结实。她忽然觉得,哪怕天再旱,哪怕地里长不出庄稼,只要他在,就总有办法——就像去年他用体温焐化冻土种麦,就像他爬崖壁摘野梨,就像现在接这岩顶的渗水,他总能把日子里的苦,一点点酿成甜。
夜里,两人挤在暖炕上,听着洞外的冻雨声。文峰把她的脚揣进自己怀里,掌心贴着她的脚踝,那里有块浅疤,是去年挖山药时被石片划的。“开春要是还不下雨,”他忽然说,声音软得像棉花,“我就背着你往深山走,听说那边有个泉眼,常年不枯,咱就在泉边搭个草棚,种点耐干的谷子,保准饿不着你和……”他顿了顿,往她小腹瞥了一眼,耳根红了,“保准饿不着咱。”
清芷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着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的汗味混着柏木香。洞角的竹筐里,野梨的甜、蘑菇的鲜、药草的苦,在暖烘烘的空气里缠成一团,像极了他们的日子——藏着点不易,却更多是盼头,是两个人手拉手就能熬过去的暖。
雨还在下,岩洞里的油灯却亮得很,把两个依偎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像幅安安稳稳的画。画里有火塘,有暖炕,有攒了半罐的岩泉水,还有数不尽的、藏在苦里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