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滩的风,吹了两年。
起初镇上的人对我们还带着戒备,后来见我们只是闭门修炼,偶尔帮着净化镇上的煞气,才渐渐放下心来。
孩子们会在我打坐时,偷偷趴在窗台上看,见我睁眼就一哄而散,留下几颗野果在窗台上。
这两年,庆生成长得很快。
他不仅将我教的基础剑法练得炉火纯青,还跟着老婆婆学了些粗浅的医术,镇上谁生了病,他都能去瞧一瞧,配些缓解煞气的草药。
他的修为也稳步提升,已到筑基中期,只是性子依旧憨厚,每次帮人看完病,收到几个铜板都能乐半天。
而我,却卡在了筑基末期。
丹田处的灵力早已凝练如液,可无论怎么冲击,那层通往金丹期的壁垒都纹丝不动。
夜里打坐时,常常能听到识海里佑生的叹息:“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我试过无数方法。
按照《固本诀》的记载引气,用破煞诀的灵力冲击,甚至冒险吸收过少量石鬼的煞气试图“以煞炼体”,都以失败告终。最险的一次,煞气差点侵入心脉,多亏庆生及时用清心符护住我的灵台,才没走火入魔。
“落师父,要不歇歇吧?”庆生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肉汤进来,是他今天去戈壁深处猎到的沙狼,“你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我摆摆手,抹去嘴角的血沫,刚才又一次冲击失败,灵力反噬震伤了经脉。
“没事。”
庆生把肉汤放在石桌上,看着我苍白的脸,欲言又止:“阵法的能量……好像又弱了些。昨晚我去滩边,看到屏障上的金光淡了好多,石鬼的嘶吼声也近了。”
我心里一沉。喻肆留下的锁煞阵,终究还是撑不住了。
这两年,我每月都会往阵法里注入灵力加固,可阵法的根基早已在三十年间被煞气侵蚀,就像风中残烛,灭只是早晚的事。
“再给我点时间。”我握紧拳头,指节泛白,“一定能突破的。”
庆生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收拾好我打翻的药碗,转身出去时,轻轻带上了门。
那晚,我又一次在冲击金丹失败后惊醒。
窗外的月光惨白,照在地上,像一层薄霜。
丹田处的灵力翻涌不定,经脉传来阵阵刺痛,挫败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索性起身,披上喻肆留下的冰蚕丝袍,往黑石滩走去。
阵法的屏障果然淡了许多,金光像蒙上了一层灰,石鬼的影子在屏障外晃动,眼窝的红光比以前更亮,嘶吼声穿透屏障,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走到阵法中央,盘膝坐下。指尖抚过地面的符文,那些曾被我注入灵力的印记,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光,像濒死的星辰。
就在这时,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我低头一看,只见几处符文的交汇处,竟有极淡的光点在闪烁,不是我注入的金光,而是阵法本身残留的、属于喻肆的灵力!
这些光点很散乱,像是随机分布,可当我运转灵力时,它们突然动了起来,在符文间游走,渐渐连成一串模糊的字迹:
“纳阵为基,以煞炼丹”
我愣住了。
纳阵为基?以煞炼丹?
难道……喻肆早就料到我会卡在筑基期?他留下的根本不是一个单纯的锁煞阵,而是一个……为我量身定做的“炼丹炉”?
我猛地站起身,环顾整个阵法。
那些符文的排列,那些能量的流转,此刻看来竟与《七洲志》中记载的“聚灵炼丹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只是喻肆将其与锁煞阵结合,用阵法三十年来吸收的煞气作为“燃料”,用阵法本身的灵力作为“药引”,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阵中人……吞噬整个阵法。
“疯子……”我低声骂了一句:“若30年后我没来,整个镇子的人岂不是全部丧命?”
还是说,我来到漠北洲,也是喻肆计划中的一环?
吸收整个阵法的能量,固然能瞬间填满筑基期的灵力缺口,甚至借助煞气的淬炼,让金丹更加精纯。
可风险也是致命的——阵法能量狂暴,再加上三十年的煞气积压,稍有不慎,就会被能量和煞气同时反噬,爆体而亡!
更可怕的是,一旦阵法能量被吸收,屏障会瞬间消失,石鬼将毫无阻碍地冲进黑石镇……
我踉跄着后退一步,心脏狂跳。
这哪里是突破之法,分明是一场豪赌!
赌我能在吸收阵法能量后成功凝聚金丹,赌我能在石鬼冲破屏障前,拥有足够的力量保护黑石镇!
“喻肆,你就这么信我?”我对着空旷的黑石滩低吼,声音被风撕碎,“你就不怕我……毁了这里?”
回应我的,只有石鬼的嘶吼和风沙的呜咽。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把自己关在石屋里,反复琢磨那八个字。
庆生察觉到我的不对劲,几次想问,都被我岔开了话题。他只是默默地帮我加固阵法,每天去镇上收集更多的草药,仿佛这样就能让我安心些。
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看着镇上孩子们纯真的笑脸,看着老婆婆日渐佝偻的身影,心里的挣扎越来越剧烈。
吸收阵法,意味着将整个黑石镇置于险境。
可不吸收,我永远突破不了金丹,阵法迟早会破,石鬼终究会出来,到时候,大家还是会死。
这根本不是选择,而是绝境中的唯一出路。
“落师父,”庆生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符纸,脸色凝重,“刚才我在滩边画的警戒符……碎了。”
警戒符碎,意味着石鬼已经能触碰到阵法屏障,甚至开始用煞气腐蚀屏障了。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庆生,帮我准备些东西。”
“什么东西?”
“你所有的清心符、防御符,还有……那柄铁剑。”我看着他惊讶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明天日出时分,我要突破金丹。”
庆生愣住了:“你要……怎么做?”
我原本想瞒着他,怕他担心,可想了想,还是对他道出了实情,我需要他保护镇上所有的人,甚至可能需要他替我收尸,所以他需要知道全部的计划。
“不行!”庆生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太危险了!阵法里的煞气那么重,你会被反噬的!而且……而且阵法一破,石鬼就会……”
“我知道。”我轻轻挣开他的手,“所以需要你帮忙。明天日出,你带着镇上的人躲进石屋最深处,用防御符护住门窗。我会尽量在石鬼冲破屏障前凝聚金丹,到时候……”
到时候,就用万煞归元阵,与石鬼做个了断。
庆生的眼圈红了,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知道,我已经做了决定,就像当年在黑风崖,我执意要去毁玄阴母石一样。
那晚,黑石镇的人都收到了通知,说是有大风暴要来,让大家待在屋里不要出来。
孩子们很兴奋,以为又能听庆生讲风暴的故事。
老婆婆默默给我塞了个护身符,说是她年轻时求的,能挡灾,庆生则在我身边,一遍遍检查着符纸和法器,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日出时分,我站在阵法中央,看着东方的天际被染成金红色。
“准备好了吗?”我问识海里的佑生。
“主人……”他的声音带着担忧,“我会助你,只是......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了。”
“我知道。”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运转起全身的灵力。
这一次,不是冲击金丹壁垒,而是引导灵力,去触碰阵法最核心的符文。
“纳阵为基,以煞炼丹!”
我念出喻肆留下的口诀,指尖的金光猛地刺入符文之中!
“嗡——!”
整个阵法剧烈震动起来,三十年积累的灵力和煞气如同开闸的洪水,顺着我的指尖疯狂涌入体内!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被扔进了熔炉,又被投入了冰窖。
灵力在经脉中奔腾,煞气在血液里嘶吼,两种极端的力量在丹田处碰撞、纠缠、撕扯!
“啊——!”
我忍不住嘶吼出声,身体表面浮现出暗金色的纹路,与阵法的符文遥相呼应。
识海里的佑生发出耀眼的金光,死死护住我的神魂,不让我在两种力量的冲击下崩溃。
远处的黑石镇,庆生站在石屋前,看着黑石滩方向冲天而起的金黑双色光柱,紧紧握住了手里的铁剑。
石屋里,老婆婆搂着吓得发抖的孩子,嘴里不停地念着佛号。
丹田处的灵力和煞气在极致的碰撞后,竟开始缓缓融合,形成一个旋转的漩涡。漩涡的中心,一点金光渐渐凝聚,越来越亮,越来越沉——那是……金丹的雏形!
“就是现在!凝丹!”佑生嘶吼着,将最后的力量注入我的丹田。
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压缩着那个漩涡。金光越来越盛,将煞气一点点炼化、吸收,金丹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散发出沛然的力量!
就在金丹彻底成型的那一刻,身后传来“咔嚓”的脆响——
锁煞阵的屏障,碎了。
石鬼的嘶吼声如同惊雷般炸响,无数黑影朝着黑石镇的方向冲去!
我猛地睁开眼,金丹在丹田处缓缓旋转,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斥四肢百骸。
“万煞归元阵,起!”
我双手结印,将刚凝聚的金丹之力注入地面。黑石滩上的无数黑石突然亮起红光,煞气被阵法强行吸入,在阵眼处凝聚成一道毁灭性的黑色光柱,直指冲在最前面的石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