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荷梦绕怀与夜安
煤窑里的泉水滴得匀，像老座钟在数时辰。清芷蜷在草堆上，眼皮越来越沉，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荷香——是她揣在怀里的干荷叶，被体温烘得松了，叶脉间的香丝丝缕缕钻出来，像把整个荷塘都搬进了这黑窟窿。草堆是文峰连夜铺的，用了最软的茅草根和松针，垫得厚厚的，她往上面一靠，就像陷进了云朵里，连胎动都变得温柔起来。
文峰在洞口垒石头，“咚咚”声闷沉沉的，像敲在棉花上。他总怕漏风招野兽，又怕堵得太死闷着她，垒三块就回头看一眼，见她眼皮打架，便放轻了动作，连搬石头都用脚尖蹭，生怕惊了她的困意。他怀里揣着个野陶罐，是昨儿从荷塘边捡的，洗干净了盛泉水，此刻罐底的水珠顺着石壁往下淌，和煤窑里的滴水声应和着，倒像支安神的曲子。
清芷终究是睡着了。
梦里的荷塘没有赵子明，只有泼泼洒洒的绿。她赤着脚踩在荷叶上，软得像踩在新蒸的米糕上，脚心沁着凉气，却暖得舒服。最大的那片荷叶托着她，慢慢往塘心漂，叶边的水珠滚下来，落在水里“叮咚”响，惊起一串银亮的鱼，鳞片闪得像碎银子。远处的荷花全开了，粉的、白的、带着胭脂边的，一朵挨着一朵，风一吹就晃，像无数只招手的手。
“慢点漂，等等我。”
文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回头，见他踩着水追过来，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的疤——是去年挖山药时被石片划的，此刻在梦里竟泛着浅粉，像新长的肉。他手里举着支并蒂莲，粉白花瓣沾着水珠，递到她面前时，笑得眼睛都眯了：“刚摘的，比你鬓角的花好看。”
她刚要接，荷叶突然晃了晃，从底下钻出个胖娃娃，光着屁股坐在莲房里，手里攥着颗嫩莲子，往她嘴里塞。“娘吃，甜。”娃娃的声音奶声奶气，眉眼像文峰，笑起来眼角有个小坑，连攥莲子的手都跟他一样，指节圆圆的。
她正想抱，却见满塘的荷叶都活了过来，叶片卷成小船，载着数不清的荷灯。灯芯是金黄的，把水面照得透亮，连水底的藕都看得清，一节节白胖的，像串银镯子。文峰牵着她的手往灯影里走，每走一步，脚下就冒出新的荷叶，托着他们不沉。他忽然弯腰，摘下片最大的荷叶，往她头上一盖：“这是伞，挡太阳。”荷叶的清香落了满身，她笑着躲，却被他拽进怀里，两人在荷叶上滚成一团，惊得荷灯晃出圈圈涟漪。
“醒了？”
清芷睁开眼时，天已蒙蒙亮。文峰正用布巾蘸着泉水，替她擦脸颊，布巾凉丝丝的，带着点山泉水的甜。他眼里有红血丝，大概一夜没睡，见她醒了，嘴角立刻漾开笑：“是不是笑了？刚才听见你哼哼，像偷着乐呢。”
她把梦里的荷叶、荷灯、胖娃娃一股脑说给他听，说得急了，喘得胸口起伏，手还下意识地护着肚子。文峰听完，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掌心贴着他的胡茬，笑得眼角起了褶：“胖娃娃？那是咱娃在给你托梦呢。”他忽然低头，对着她的小腹小声说，“等你出来，爹就带你娘去荷塘，摘最大的荷叶当摇篮，让你在上面漂着玩，再给你摘并蒂莲，保准比梦里的还好看。”
清芷的脸腾地红了，拍了下他的背：“胡说什么，娃还没生呢，哪能听懂。”话虽这么说，手却轻轻抚摸着肚子，像在跟梦里的娃娃打招呼。
“快了。”他摸了摸她的肚子，动作轻得像碰易碎的瓷，指腹贴着布衫，能隐约感觉到胎动，“看这势头，再过俩月，就能抱着啃莲子了。到时候我把莲子剥好，去芯，只给你吃甜的。”
煤窑外传来鸟鸣，叽叽喳喳的，像在报晴。文峰往洞口挪了块石头，晨光涌进来，在地上投出个亮斑，像块打碎的铜镜。他探头看了看，回头说：“天放晴了，咱去附近找找吃的，春桃男人说过，这后山有野核桃，砸开能当粮，还能磨成粉，给你蒸糊糊。”
清芷点点头，看着他往背上捆竹篓，竹篓的带子磨得发亮，是他用布条缠了又缠的。她忽然想起梦里他举着并蒂莲的样子，从怀里摸出那片干荷叶，展开来，虽然皱了，边缘发脆，却还带着点绿，像把小小的伞。“把这个带上。”她把荷叶递给他，“垫在篓底，能存住潮气，核桃不容易坏，还能沾点荷香。”
文峰接过来，看了看荷叶，又看了看她，忽然把荷叶往她鬓边一别：“这样好看，像朵干荷花。”
她伸手去摘，却被他按住手。他的掌心暖烘烘的，带着粗粝的茧，按住她的细腕，像怕碰碎了什么。“别摘，”他说，“就戴着，等找到野核桃，咱就着泉水解渴，坐在石头上歇脚，就当在荷塘边了——你看，风里不也有股潮气？说不定是从荷塘飘来的呢。”
晨光从洞口漫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缠成一团。梦里的荷塘还在心里漾着，荷灯的光、荷叶的软、娃娃的笑，都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暖。清芷知道，只要他在，哪怕住煤窑、啃野核桃，那些关于荷塘的诗意，也不会散——它们会藏在他的笑里，她的梦里，娃的胎动里，藏在这片别在鬓角的干荷叶里，等日子松快了，自然会像新荷一样，冒出来，亭亭玉立的，香满整个夏天。
文峰背起竹篓，又弯腰把清芷背起来，动作熟稔得像做过千百遍。“走，找核桃去。”他的声音里带着劲，“多找些，存够了，等你生娃时，咱也能喝上核桃糊糊，让娃长得壮壮的，将来跟我一样，能在荷叶上跑。”
清芷趴在他背上，鬓角的干荷叶轻轻晃，像真的有风吹过荷塘。她把脸贴在他汗湿的颈窝，偷偷笑了——原来诗意不用非得在荷塘，有他在，哪里都是好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