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红果惊踪与囚途
秋阳把山路晒得暖烘烘的，坡上的野杨梅红得像撒了把碎玛瑙。清芷扶着棵老枫树喘气，肚子坠得她直不起腰，鼻尖却萦绕着酸甜的果香——离黑风口还有两日路，粮袋已见了底，文峰说“摘些杨梅垫垫饥，酸能开胃”。
文峰正踮脚够高处的杨梅，蓝布褂子被树枝勾得发皱，指尖捏着颗最红的，转身就往清芷嘴里送：“尝尝，比去年荷塘边的野山楂甜。”果子刚碰到唇，他忽然僵住，侧耳听着什么，眼里的光瞬间灭了。
“有人。”他压低声音，一把将清芷拽到枫树后，自己则抄起砍柴刀，往声音来处望。只见坡下的灌木丛里钻出几个身影，领头的正是赵子明，手里的文明棍敲着石头，骂骂咧咧的：“搜仔细点！这荒山野岭的，能藏住人的地方，准有吃的！”
清芷的心像被攥住了，下意识捂住肚子。盼安似乎也感觉到了紧张，轻轻踢了她一下。文峰的手按在她背上，力道大得像要把她嵌进树里：“等下我往东边跑，引开他们，你往黑风口走，到老槐树下等我。”
“我不！”她攥住他的衣袖，指节发白，“要走一起走！”
话没说完，就见个跟班的兵眼尖，指着树上的杨梅枝喊：“主任！那树上有新摘的果子！人肯定在附近！”
赵子明的目光立刻扫过来，落在枫树后露出的衣角上，阴笑一声：“文峰，别躲了，出来吧。这山里的野果，可不是谁都能随便吃的。”
文峰把清芷往树后又推了推，自己提着刀走出去，背挺得笔直：“赵子明，有本事冲我来，别碰她。”
“冲你来？”赵子明往地上啐了口，“你以为我还惦记你这号逃犯？我是来‘借’点粮食的——山下颗粒无收，老百姓都快饿死了，你们藏在山里吃香的喝辣的，合适吗？”他的目光瞟向清芷，“你媳妇怀着孕，总不能让她跟着你啃野果吧？跟我回去，好歹有口粥喝。”
这话像根针，扎在文峰心上。他瞥了眼清芷发白的脸，还有她按在肚子上的手，喉结动了动：“粥？怕是牢饭吧。”
“随你怎么想。”赵子明挥挥手，两个兵立刻围上来，枪口对着文峰的胸口，“要么自己走，要么被绑着走，选一个。”
文峰的刀握得更紧，指缝渗出血。可当他看见清芷扶着树喘气，额角的汗珠子滚进衣领，突然把刀往地上一扔：“我跟你走，但你得保证，让她吃饱穿暖。”
“这就对了。”赵子明笑得更得意，“把他绑了！”
麻绳勒得手腕生疼，文峰却没吭声，只是盯着清芷，一遍遍嘱咐：“别怕，我在就没事，别乱动乱胎气……”话没说完，就被兵推搡着往坡下走，背影在红果树间晃了晃，越来越小。
清芷追了两步，肚子突然一阵坠痛，疼得她蹲在地上。赵子明回头看了看，嘴角勾着冷笑：“还愣着干什么？想留在这里喂狼？”他朝跟班使个眼色，那人立刻上前，粗鲁地拽起清芷的胳膊，“走！”
被押着往山下走时，清芷的目光总往坡上瞟。那里的野杨梅还挂在枝头，红得刺眼，像文峰刚才被勒出血的手腕。她想起昨夜他还在替她揉腿，说“等过了这阵，摘满筐杨梅，酿坛酒，等娃满月时喝”，如今酒没酿，人却被捆走了。
赵子明的临时据点设在山脚下的破庙里，佛像被推倒在地，供桌上堆着抢来的杂粮，还有半筐没来得及分的野杨梅，是从哪个山民手里夺的，筐沿还沾着血。清芷被推进最里面的隔间，地上铺着层干草，墙角堆着些烂菜叶，算是给她的“口粮”。
“老实待着，”守在门口的兵踹了踹门，“赵主任说了，等你男人‘识相’了，就让你们见见面。”
隔间里暗得很，只有窗缝透进点光。清芷摸着肚子，盼安又踢了她一下，力道不大，却像在安慰她。她想起文峰被推走时的眼神，里面有疼，有恨，还有些她读不懂的决绝，心里像被野杨梅的酸浸着，涩得发慌。
夜里，破庙外传来打骂声，夹杂着文峰的嘶吼。清芷猛地站起来，扒着门缝往外看，只见文峰被按在供桌前，脸上淌着血，赵子明手里的文明棍正往他背上抽：“说！还有没有藏粮食的地方？不说就打死你！”
“不知道！”文峰啐了口血沫，“要杀要剐随便你！别碰她！”
清芷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掉。她知道文峰藏了半袋核桃粉，就在黑风口的石缝里，那是留着给她生产时补力气的，可他宁愿挨揍，也不肯说。
打骂声停了时，天快亮了。赵子明的跟班端来碗稀粥，里面飘着几粒米，还有片烂菜叶。“赵主任说了，你要是肯劝劝你男人，以后天天有粥喝。”
清芷没接，目光盯着墙角的野杨梅筐。筐里的果子被踩烂了不少，红汁淌在地上，像滩血。她忽然想起文峰摘杨梅时的样子，阳光落在他脸上，笑得比果子还甜，心里的疼又翻涌上来。
“我要见他。”她抬起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跟班愣了愣，撇撇嘴：“等着。”
再次见到文峰时，他被绑在柱子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肿得老高，却还在笑，看见她就拼命眨眼，像是在说“别怕”。清芷的眼泪瞬间决堤，刚要扑过去，就被赵子明拦住：“想让他少受点罪？就乖乖告诉我，粮食藏在哪。”
清芷望着文峰背上渗血的布衫，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忽然开口：“粮食……在黑风口的老槐树下，埋在石头缝里。”
文峰猛地瞪大眼睛，嘶吼着“别信她”，却被跟班捂住了嘴。赵子明笑得眼睛都眯了：“早这样不就完了？”他朝兵挥挥手，“去！把粮食取回来！”
兵走后，赵子明把清芷拽到文峰面前：“你看，还是你媳妇懂事。”他用文明棍挑起文峰的下巴，“等取了粮食，就带你去批斗大会‘露露脸’，让大家瞧瞧，窝藏反革命家属的下场！”
清芷别过脸，不敢看文峰的眼睛。她知道那是假的，核桃粉根本不在老槐树下，可她更知道，再让他们打下去，文峰会被打死的。她摸着肚子，在心里说：文峰，对不起，等机会，我一定救你走。
窗外的太阳升得老高，野杨梅的酸气顺着窗缝飘进来，混着庙里的霉味，呛得人难受。清芷望着柱子上的文峰，忽然想起荷塘的荷香，想起煤窑的滴水声，想起坡上红得像火的杨梅——那些好时光，像握在手里的杨梅汁，顺着指缝流走了，只剩满手的黏和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