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槐下寻孤记
1961年的秋夜,风裹着霜粒,打在村委院的窗纸上。张秋荷解放后一直在京部工作,她带着怀孕6个月的儿媳回到芙蕖坞——这年月粮票金贵,文峰和清芷两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揣着攒了大半年的票证,想着回来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给孩子们添点吃食。原以为俩孩子在桂兰姐走后,虽清苦却能安稳度日,哪想到这趟回来,找了五个月,连人影都没见着。芙蕖坞的风里,全是化不开的焦灼,那些关于老槐树、关于誓言的回忆,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滚。
……1945年初那个团圆夜,老槐树下的屋子里,炉火正旺。叶振华站起身,举起酒碗,碗里的米酒在火光中泛起涟漪:
“咱们歃血为盟!以后不管谁遇到危险,剩下两家就算拼了命也要帮忙护着。孩子们就是我们的命,说什么也要护着他们看到太平的那一天!”众人纷纷举杯,碗碰撞的清脆声响,仿佛是他们对未来许下的坚定誓言 。
张秋荷返乡已五月余,寻文峰和清芷的脚步从未停,却始终石沉大海。她起初还宽慰自己,许是孩子怕麻烦,躲去别处干活了,直到那天秋桃慌慌张张跑来:
“张大娘,文峰和清芷被赵子明抓了,文峰被打的伤势很重,清芷脸色差,身体一直在发抖,模样不对劲,怕是要早产……”
“俩苦命孩子,我对不住他们爹娘,没护住……” 张秋荷刚从县里回来,就听到清芷文峰这样的消息,心口像被霜打了一般痛,她哪能想到,不过几年光景,孩子们竟被赵子明折腾成这样。
“张大娘,您别自责。”秋桃赶紧扶住张秋荷的胳膊,声音带着怯生生的劝慰,“这世道谁不是泥菩萨过江,那能处处护周全?您能特意回来寻他们,已经尽了心了……”
张秋荷深吸一口气,甩开那阵钻心的悔意,而批斗场上,秋荷没能救下两个孩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赵子明带走,
门外树叶“沙沙”作响。张秋荷回家拿了些填肚子的食物就去了牛棚找两个孩子,她攥了攥怀中剪刀——这把磨得发亮的铁剪子,是1943年桂兰所赠,他说“紧要时能防身,也能给娃裁尿布”,这些年,它也帮着迎接了许多新生命来到世上 。
院门外,石板路被月光照得惨白,通村头的路隐于树影,像条无尽的黑带。
“怎么没人,赵子明到底把这两个孩子关那里了,”到了公社牛棚,推门一看,里面空无一人。张秋荷心急:
“张大娘,我也在找清芷,好象他们跑了,”秋逃看到秋荷马是走了过来,
“俩孩子会回自已家?还是又被赵子明关其它地方了?”秋荷支问着自已,
“文峰与清芷二年不在家,房子墙角都被赵子明推了,真不是人能干的事,”秋桃为清芷而不平
“我家老王被赵子明一起带过来后被赵子明放了回来,看着他们关在这里的,”秋桃边思考着边说着:
“肯定是清芷要生娃自已想办法跑了”秋荷肯定的说道
“是的,可他们还不知道家里房子的情况,”秋荷听了心痛地掉下了眼泪
“没想到俩孩子过的这么难,”秋何从心里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这根毒瘤除掉。
“会不会往山里跑?可清芷要生了爬不动……”
“不会”秋荷擦去眼泪说
“秋桃,谢你照看他俩。我知道他们能去那里了,你回吧,我单独去!”
“以后有事跟我商良,不要连累了你们夫妻,”
“张大娘,我不怕连累,”
“清芷有你这样的好姐妹也是福气,但赵子明发现人跑了,第一个怀疑对象是你,会把老王也连累的,”秋荷感激着秋桃,
你先放心回去吧,我会照顾清芷的,”
“那你也小心点,有事就叫我,!” 秋桃明白秋荷不让跟必有缘由,便应下了。
张秋荷直奔村头的老槐树,
五个月前,刚入芙蕖坞时,张秋荷心里是热的。她也是直奔村头老槐树,树还在,枝桠粗了许多,树下土坯房塌了半边——这儿原是叶成洲与秀娘住处,后来发报点暴露,成舟与秀娘双双牺牲,这里便成了革命据点。她抚着塌墙根,土块簌簌坠落,像砸在心上。秀娘临终攥她手,气若游丝:“秋荷,文峰和清芷……,一定……护好……” 未竟之言,她懂。叶成舟、秀娘、叶振华、桂兰……老一辈只剩自己,俩孩子是他们的根,必须寻到 ,但没想到二个孩子无家可归,房子都被赵子明推了。
这五个月,张秋荷跑遍芙蕖坞城郊村落。问过放牛老汉、缝补妇人,都说没见脖子上有月牙胎记的男子,和带梨涡的女子——那是文峰与清芷的模样。上月赶集,见春桃蹲墙角纳鞋底,见她就躲。她追上去攥住胳膊,春桃才慌说:“张大娘,别问……他们躲山里,赵子明的人找两年,没寻着……” 她心猛地一揪,追问哪座山,春桃却挣开跑远,辫梢红头绳在风里飘,像道血痕 ,她想进山寻,暗查工作还在进行中,怕没办法保护他们反受迫害,还有可能影响她的工作。
树洞虽小,走进去是20多米的地下室,一股汗味混着土腥气扑面而来。文峰正背对着她,血浸透了左胳膊的袖子,清芷蜷缩在他怀里,脸白得像纸,嘴唇咬出了血印,见了她,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张大娘……”
“别说话。” 张秋荷按住她的手,摸出怀里的窝头,“快,先垫垫。” 文峰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像网:“大娘,我们从牛棚跑出来的,清芷她……她肚子疼得厉害,像是要生了……”
秋荷把剪刀拿出来,在火折子上燎了燎,又撕下里衣的布铺在地上。清芷疼得直哆嗦,却还攥着文峰的手:“别怕,咱的娃……像老槐树一样,命硬。”
1945年那个团圆夜叶成舟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将来不管谁不在了,剩下的人,得把娃当眼珠子疼。” 叶振华拍着胸脯对成舟说放心这些孩子都是我的眼珠子,”
“我要是没了,秋荷你就得替我看着清芷,他们都是革命的根。”
远处传来狗叫声,越来越近。文峰抓起地上的石头,往洞口挪:
“大娘,你带着清芷走,我在这儿挡着!” 秋荷把他拽回来,指了指树洞顶上的藤蔓:“快,把这个盖在洞口,别出声!”
狗叫声渐渐远了。清芷突然“啊”地一声闷喊,紧接着,婴儿的啼哭像道惊雷,在树洞里炸开。念柳出生了,后颈有块淡青的胎记,像片小小的槐叶。她用布把她裹起来,清芷瘫在文峰怀里,笑出了泪:“叫……念柳……记着这棵树……”
文峰抱着孩子,手还在抖,却咧开嘴笑了,血痂从嘴角裂开来。张秋荷望着树洞外的月光,透过枝叶洒进来,落在女娃的脸上,像镀了层银。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像是叶成舟、秀娘、叶振华、桂兰姐在应和。
文峰抱着孩子跟在后面。老槐树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像条护着崽的路。她知道,往后的日子不会容易,赵子明不会善罢甘休,可只要这俩孩子在,只要念柳这棵“新苗”在,那些牺牲的人就没白走,1945年那个团圆夜,他们在老槐树下发的誓,就不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