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如何?
辰宿群飞,横流具及,山崩川竭,星陨日销,昆岳既毁,玉石俱烬。
仙翁!
剑光灰黪,瞬息驾至,抱火云一拥,骨肉销无几。师叔啊!倘无声能响,怕蜀山有人听闻。清风吹发绕云烟,苍壁石崖一窍涓。天放旧光还日月,地将浓秀与山川。天上人间仍旧,仙翁一去,清致谁识?情不悲拒,但不同声色而已。
“这算什么?既然怕死,那就不要下场赌斗,不然坏了规矩,又依依作态,却要给谁看!”长空一声巨喝,乱雨洒天寒。
清风吹来绵邈,涓涓滴滴,都是春消息。
“长青,你先带古通回来吧。”
“是”
长青真人抱丧而归,锋芒已露尖尖角,一恸升起大愿力,削得锋芒不可察。道澄禅师终日默默,人莫之测,忽寤而开目,光若日月之朗焉。
“老夫久不履世,不知大师是在哪座宝刹大乘?”
月落寒潭,浸染颜色,阴阴旋旋,漫漫漠漠,幽幽奇奇,沌沌希希,待颜色一变,炼身成气,气绕身光,好一位真人临世。
寒潭对影,一匹青灰布,截断众流。
“大乘不过世人语,不是圣言。”
“嘿!有趣,有趣,原来是佛门业子,失敬,失敬。”
分明是正邪不两立,道澄禅师如何在此时发出佛门奥义之争?守着身后的诸多禅师,又面对身前的魔道高人,道澄禅师竟要独对吗?
仙查咫尺接天潢,教人如何捱忍?南峰对此一耳不闻,只钻心来历,忧心前望。
“老衲观不出来历,请问列位真人,可能见出痕迹?”
藏一真人以博儒自诩,行老儒之事,此刻因无知而面惭:“真是奇怪,似这种人物,贫道竟半点也想不起。”这话说来实在惭愧,纵然无知身份,也当见出痕迹才是。
“真君可有传闻听说?”
白泽真君想了想道:“或有听说,只是匿耀远遁,名不可得而闻。”
“贫道却想起来一个人”
“还请真人赐教”
太鸿真人双眸冷冰冰,一望幽清,他幽清地凝望道:“盖闻性灵屈折,郁抑不扬,乍感无情,或伤非类。是以嗟怨之水,特结愤泉;感哀之云,偏含愁气。”
藏一真人疑道:“哀怨之气贫道也见得,只是哀怨本是世间一大观,如何见出真人?”
一气接下。
“哀怨是寻常人寻常事,再也寻常不过,但人之哀怨总不相类,纵大情似之,发之于人亦有独特之处,如手之笔迹,声之清扬,可模拟剽窃似,不可天然得。似眼前这片哀怨之气,其独特之处在于以阴气为倪,以怨为轨,以恨为旆,以无如何为归墟。既见哀怨,则见真人,归墟真人匿耀远遁久矣,而今复出,实在人间祸事。”
“大师对贫道丝毫没有追查,是自信过人,视贫道如无物乎?”
道澄禅师答道:“有始之因,老衲不问。”
归墟真人爽朗一笑道:“哈哈,也罢!贫道也不追查,只是大师,借了可要还呐!”
道澄禅师眸中金光闪,抬头看虚空:“老衲此行不是为谁而来,而是有所必来,要让天下见。”
“大师语多奇气,释门难见,而惝恍傲睨,不可一世之意怕是连幽沦老祖复生都要让步,今日看来是贫道有幸见如来了。”归墟真人自知底细,若前度重来,他差可抗拒,若天上重来,则偷生无地,道澄禅师既为七藏压卷,敢赌虚张?敢不以满沛相迎?
道澄禅师一刹惨于槁木。
不好!逃禅真人心底狂呼,履霜之屩,寒于坚冰;未雨之鸟;戚于飘摇;痹痨之疾,殆于痈疽;将萎之花,惨于槁木。道澄禅师这是身竭命终之兆!大战未启,如何先见不祥?
“仙翁有一剑,老衲有一式,此间胜负,只在一式。想无我先出,不想先出成后进,老衲忝为执掌,怎不痛心疾首?思来上乘不到,是悟性不足,工夫未深,而上乘终在。于是潜静以养心,强毅以笃志,要究无上上乘,何妨穷且益坚,老当益壮。自古佛道皆有悟,所谓学道学佛,非悟不进。然则佛道之悟又有所不同,漏耳曾闻,佛则一悟之后,万法皆空,棒喝怒呵,无非至理;道则一悟之后,万象冥会,呻吟咳唾,动触天真。佛必深造而后能悟,道虽悟后,仍须深造。老衲要去悟那无上上乘,自然要冥心孤诣,法门深造,待念头通达时,终于有一悟。这一悟,就是天下未曾见,要在今日教世人晓。”
“贫道愿一观大师法门。”
归墟真人看似气定神凝,实则有大不愈之感,道澄禅师这一悟,他必不欲接,奈何气机坚牢,其式已然在天地间有。
法地若动,一切不安!
无漏尽漏,漏出金碧,神辉照耀,毫芒赫烁。这一悟这一式若教天下释子知晓,必然是惊叹鸣噎,不知宿寝,而对于始发之祖,却有未尽之憾。
“老衲从来志气甚高,虽法身之修犹不在目内,必欲截断众流,以我作古,贯穿千古,为百世师。老衲时时动念,及至身受后才知不然。人性中皆有悟 ,必工夫不断,悟头始出,如石中皆有火,必敲击不已,火光始现。然得火不难,得火之后,须承之以艾,继之以油,然后火可不灭。故悟亦必继之以躬行力学。老衲功法草创,虽蔚为大观,尚需补足之处甚多,他日若有佛门释子,得传老衲衣钵,后出转精,则老衲无复遗恨矣。”
洞虚终结一战,决之俄顷,凡宣之归属,或分晓在即。
毒雾蛛丝罩一瞬祭出,阴气怨气恨气如织,织成一张巨灵高掌,浓青满覆。然而祭出即忘,忘光阴不息,金光密入。巨灵高掌摭不住,远则千里,近在目前,放去收来,无所不可。归墟真人处在无所不可之中无所作为,更无所依归,任金光无所不至,无所措手,彷佛生死存亡,只在道澄禅师一念之间。
道澄禅师一念未动,撼动大钧。
“断送一生唯有孽障,破除万事无过熏修。天下释子,若一刻困顿,当深悟己身,坚信修行,切不可心有妄念,为魔趣所染,流入污俗。需知彼岸虽远,般若即木舟,罗汉难成,人身亦难得,老衲今得少善力,发大宏愿,祖述末法,振发精神,一刻顿悟后,诸法无我,涅槃寂静,渡虚妄苦海。老衲如今解脱去,尔等且看老衲之神灭比罗汉之断灭如何!”
金碧一桁拨云来,沉恨万端如雾散。还念一摄,诸阴皆灭,耿耿去势不绝,似能贯穿轮回,不入往生,大有天地或终,谁堪长久。
长久。
时既不可留,还留树树斜阳生金辉。
老禅师!圣正禅师难免心中黯然,此次正邪大战双方多有留手,第二元神更是一个未出,但洞虚最后两战却均是死战,且都是正道高人一意孤行的死战,他便是修行中观再是不可思议,又怎么能够事先辨明?仙翁执着性情,为力拼宿仇,舍却三花,悟决死一剑,最终二者俱损。道澄禅师则为信仰故,于法门极深造,熔铸毕生修行所得,创出一式神灭。神灭威力之强,不止方驾断灭,谓之凌驾不虚,老禅师不惜神魂俱灭当众使出,伐山导源,足可为百世师。
只是,如此结局,绝非法华寺所愿。
“阿弥陀佛,道澄师弟体悟无常、苦、空修行,证悟无我而获解脱,种大因果,结大善业,佛门弟子当谨记不忘。”
晨曦拂崖,流泉吟唱。
“蜀山长青真人分神斩获,本无寺道澄禅师洞虚决胜,贫僧先前与魔尊定下公正之约,分神、洞虚、大乘各算一胜,共合三局两胜以定凡宣裁断之权,如今贫僧胜数有二,还请魔尊依约交还凡宣。”
岂料一声冷笑。
“你说胜数有二,本座怎么没有看出来?”
“布告分神之胜时,魔尊并无异议。”
“分神本座无异议。”
“道友连战后,洞虚终结一战,道澄师弟神灭贯穿,泯泯沉烟雾,归墟真人已然败绩,如何不算是胜?”
“烟雾虽泯,金身何在?洞虚之战,两人一同身死,自然该断之以平手,如何能算作是道澄胜了?”
“魔尊之言,贫僧不以为是。”
水雾一裹凡宣,随即穹天裂出笑口:“哈哈哈哈,圣佛自以为是,却以为本座认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