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谢无咎压低的警告如同寒冰刺入骨髓。云知意瞬间头皮发麻，血液仿佛凝固！孙小梅和赵管事的声音如同索命厉鬼，就在门外！那只搭在破败门板上的粗糙大手，只需稍稍用力……
千钧一发之际！谢无咎眼中寒光一闪，重伤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他猛地探手，一把将还僵在原地的云知意拽向草铺内侧的阴影角落！力道之大，扯得云知意一个趔趄，差点撞上他坚硬的胸膛。同时，他另一只受伤的手闪电般抓起地上散落的几块碎石，指尖灌注一丝微弱却精准的内力，无声无息地弹射出去！
“啪嗒！哗啦——”
石子精准地打在药庐另一侧堆放的、早已腐朽不堪的杂物上！顿时引起一阵不小的坍塌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门外的人动作猛地一顿！
“什么东西？！”赵管事警惕的低喝传来。
“好像…好像是老鼠撞倒了什么？”孙小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惊疑，“这破地方，耗子肯定多！”
趁着门外两人被声响吸引、注意力转移的刹那，谢无咎已经强忍着剧痛，将云知意完全按倒在草铺最深处、堆积的枯草和破败家具形成的狭小阴影夹角里。他自己则迅速侧身，用宽大的、沾满污血的玄黑衣袍尽可能地将她娇小的身体罩住、遮挡。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鬼魅，却又牵扯到伤口，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冰冷的呼吸喷洒在云知意的头顶。
云知意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鼻尖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药草味和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如同冰雪般凛冽的气息。她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脸颊紧贴着他冰冷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因剧痛和强行运力而剧烈的起伏。前所未有的紧张让她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吱呀——”破败的木门终于被推开一道缝隙，昏黄的灯笼光探了进来，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地面上投下摇晃的光斑。
赵管事和孙小梅探进头来，灯笼在狭小的空间里扫视。光斑掠过谢无咎靠坐的草铺边缘——他半垂着头，长长的黑发凌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苍白的唇。他蜷缩着身体，仿佛只是一个在废墟中栖身的、病弱不堪的流浪汉，气息微弱。那身玄黑衣袍早已污损不堪，在昏暗光线下并不显眼。
灯笼的光在坍塌的杂物堆那边停留了片刻。
“呸！果然是堆破烂！”赵管事啐了一口，满是嫌弃，“我就说那死丫头能藏什么好东西！晦气！”
孙小梅皱着鼻子，用手帕掩着口鼻：“一股子霉味和血腥味，臭死了！走吧赵叔，这地方哪能藏人？那丫头肯定又躲哪里偷懒去了！明天非好好教训她不可！”
两人嫌恶地退了出去，脚步声渐渐远去，木门虚掩着，留下满室死寂和摇曳的阴影。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山坳外，谢无咎紧绷的身体才骤然松懈，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靠回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胸口的伤，暗红色的血丝从嘴角溢出。
云知意这才敢从阴影里探出身，看着他惨白的脸和嘴角刺目的血迹，心中五味杂陈。刚才那一瞬间的爆发和此刻的虚弱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她默默地爬过去，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擦去他嘴角的血迹，又端过旁边还剩一点的清水喂到他嘴边。
谢无咎没有拒绝，闭着眼，艰难地吞咽了几口。他睁开眼，那双冰冷的眸子看向云知意，里面不再是纯粹的戒备，多了一丝审视和……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你惹的麻烦？”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云知意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是……是我连累你了。他们……在找我麻烦。”她没有具体说孙小梅的刁难，但那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和隐忍。
危机暂时解除，但云知意的处境却更加艰难。
孙小梅和赵管事虽然没在药庐发现什么，但对云知意的“鬼祟”行为更加疑心。白日里，云知意受到的刁难变本加厉。分配给她的活计是最脏最累的：清洗堆积如山的药罐、搬运沉重的药材、清扫满是秽物的药兽棚。她的饭食被克扣得更加厉害，常常只有几口冰冷的稀粥。孙小梅甚至故意在她必经的路上泼洒油污，害她摔跤，引来一片嘲笑。
更让她忧心的是谢无咎的伤势。外伤在她的简陋处理下勉强没有恶化，但他体内的寒毒却如同附骨之疽，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剧烈。每一次发作，都像是把他全身的骨头都碾碎再冻结，痛苦得他浑身痉挛，神志模糊。云知意带来的那点普通草药熬的汤水，效果微乎其微，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痛苦折磨得形销骨立。
“九转还魂丹……”这个念头如同魔咒，在云知意心中盘旋。那是药王谷的镇谷灵药之一，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化解百毒之神效，就珍藏在谷主所在的“百草堂”深处的禁地药库中。以她外门弟子的身份，莫说拿到，就是靠近都是痴心妄想。那地方守卫森严，机关重重。
可看着草铺上那个在寒毒折磨下如同破碎人偶般的少年，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也紧锁的眉头和因痛苦而咬出血痕的嘴唇，云知意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救了她一次（虽然动机不明），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剧毒耗死在这破败的药庐里。那双在寒毒发作时痛苦无助的眼睛，早已取代了最初冰冷的凶戾，烙印在她心里。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藤蔓般在她心中疯长。
机会，在几天后悄然降临。
谷主夫人旧疾复发，需要一味生长在谷外绝壁上的“七星莲”入药。这差事危险又辛苦，自然落到了最不受待见的外门弟子头上。云知意和其他几个同样被排挤的弟子被派了出去。
攀爬绝壁的过程异常凶险，云知意凭借着小兽般的灵活和一股子韧劲，竟真的采到了最大最完整的一株七星莲！回谷交差时，谷主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难得地对她露出了和颜悦色，甚至破例赏了她一小碟精致的点心和一碗热腾腾的肉汤。
这点小小的“恩惠”，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云知意眼前的迷雾！她捧着那碟点心，看着管事嬷嬷离去的背影，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中迅速成型。
深夜，当整个药王谷都陷入沉睡。云知意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药庐，而是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深灰色粗布衣服（这是她唯一一件没有外门标识的旧衣），如同鬼魅般溜出了百草院。她没有向后山，而是借着夜色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朝着谷主居住的核心区域——“百草堂”摸去。
她并非毫无准备。作为外门弟子，她常被叫去百草堂外围打扫，对那里的地形、守卫巡逻的规律，甚至一些仆役的作息都暗暗记在心里。她知道后半夜守卫最为松懈，也知道一条沿着溪流、被茂密花木遮掩的、通往百草堂后厨杂物院的小径。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每一步都踩在悬崖边缘。她像一只最谨慎的狸猫，利用假山、树影、廊柱的阴影，屏住呼吸，一点点靠近。她看到了禁地药库那扇沉重的、雕刻着繁复药草纹路的青铜大门，门口两侧各有一名内门弟子抱着剑值守，眼神锐利。
她绕到百草堂后方，目标是后厨旁边一处堆放废弃药渣的偏僻角落。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狗洞，通往隔壁堆放杂物的院落。她曾亲眼见过一只野猫从那里钻进去。杂物院有一道侧门，常年上锁，但年久失修，门栓早已锈蚀松动……而杂物院隔壁，就是守卫相对薄弱、存放次一级药材的“回春阁”！只要能进入回春阁，就有机会靠近禁地药库的外围区域！
云知意伏在冰冷的草丛里，看着那个黑黢黢的、散发着酸腐药渣气味的狗洞。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也是通往深渊的第一步。钻？还是不钻？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冷汗浸透后背之际，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了不远处几株老杏树晚开的花香。那清甜温润的香气，奇异地让她狂跳的心稍稍平复了一丝。她想起了药庐里那个少年第一次喝下杏花糖水时，微不可察放松的肩背。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不再犹豫，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迅速而灵巧地钻进了那个狭窄、肮脏的狗洞！粗糙的石壁刮擦着她的手臂和脸颊，浓重的腐臭味让她几欲作呕。她强忍着，屏住呼吸，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去。
几息之后，她狼狈地从另一头钻了出来，落在了一个堆满破箩筐、旧木箱的杂物院里。月光被高墙挡住，院内一片昏暗。她迅速起身，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像一道轻烟般掠到那道锈迹斑斑的侧门前。果然如她所料，门栓虽然粗大，但锈蚀严重。她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小块磨尖的硬石片，用力地、小心翼翼地撬动着锈死的门轴连接处。
“嘎吱……嘎吱……”细微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云知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次声响都如同重锤敲在心上。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她不敢停，只能更加小心。
终于！
“咔哒”一声轻响！门轴松动了！她用力一推，沉重的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被她推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她闪身而入，眼前是一条更加幽深、两旁都是高墙的狭窄通道。通道的尽头，隐约可见“回春阁”后门模糊的轮廓！只要能进入回春阁……
然而，就在她准备迈步向前的瞬间，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低低的交谈声，从通道前方拐角处传来！而且，正朝着她的方向移动！
云知意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沉入冰窟！她下意识地就想退回杂物院，但身后那扇被她推开缝隙的门，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破绽！来不及了！
通道狭窄，无处可藏！脚步声越来越近，灯笼的光晕已经隐约映在了对面的墙壁上！
绝望再次攫住了她。难道功亏一篑，就要被发现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身侧高墙的底部，靠近墙角的地方，似乎……有一块活动的石板？那石板边缘的缝隙里，顽强地探出了几根细小的、开着淡紫色小花的杂草——蛇见愁！
没有时间思考！云知意几乎是凭着本能，扑到那块石板前，用尽全身力气，抠住石板边缘那道不起眼的缝隙，猛地向上一掀！
石板应声而起！下面赫然是一个黑黢黢的、仅能容纳一人的狭窄空间！像是一个废弃的排水口或者地窖入口！
脚步声和灯笼的光几乎已经到了拐角！
云知意毫不犹豫，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蜷缩着身体，猛地钻了进去！同时反手将沉重的石板拉下！
“哐当！”石板合拢的闷响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几乎在同一瞬间，灯笼的光照亮了她刚才站立的地方。
“咦？刚才好像听到这边有动静？”一个疑惑的声音响起。
“是老鼠吧？这破地方，耗子比人多！快走快走，巡完这一圈该换班了……”另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回应道。
脚步声渐渐远去。
狭小、黑暗、充斥着霉味和土腥气的空间里，云知意蜷缩着身体，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石板紧贴着她的后背，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
她暂时安全了。但石板之外，是未知的危险和守卫森严的禁地。石板之内，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她甚至不知道这个狭小的空间通向何处，或者……会不会有更可怕的东西潜伏在黑暗中？
黑暗中，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