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梅尖利的叫喊如同淬毒的钢针,穿透破败药庐薄薄的木板,狠狠扎在云知意的心上!脚步声近在咫尺!而她被昏迷的谢无咎压着动弹不得,地上散落的金疮药粉如同雪地上的墨点,刺眼无比!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迫近!
就在木门被“哐当”一声粗暴推开的前一瞬,云知意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她猛地屈膝,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顶!昏迷中的谢无咎被顶得向草铺内侧翻滚过去,沉重的身体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与此同时,云知意如同离弦之箭般从地上弹起,不顾全身散架般的剧痛,闪电般扑向地上那摊显眼的白色药粉!
“死丫头!磨蹭什么……”孙小梅骂骂咧咧地闯了进来,灯笼刺眼的光瞬间照亮了狭小的空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吱吱——!”一团灰影尖叫着从孙小梅脚边窜过!
“啊!什么东西?!”孙小梅吓得尖叫一声,猛地跳开,手中的灯笼剧烈摇晃,光影乱颤。是那只栖息在药庐角落的大老鼠!被突然闯入的动静惊扰,慌不择路地逃窜!
云知意借着光影混乱和孙小梅受惊的瞬间,已经用沾满泥土的袖子飞快地抹过地面!金疮药粉混着尘土,被迅速掩盖了大半!她顺势扑倒在刚才的位置,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巧妙地用身体挡住了地上剩余的、不易察觉的药粉痕迹。
“晦气!又是这该死的耗子!”孙小梅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嫌恶地打量着四周。灯光扫过角落草铺——谢无咎蜷缩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像一具毫无生气的破布偶,散乱的黑发遮住了脸,只露出苍白的下颌。灯光又扫过扑倒在地、咳得撕心裂肺的云知意,她浑身脏污,头发散乱,脸颊和手臂上还有新鲜的擦伤和血痕,狼狈不堪。
“大清早的,你死在这儿干什么?装神弄鬼!”孙小梅厌恶地用脚尖踢了踢云知意,“还有这要饭的是谁?哪来的野男人?”她狐疑地瞥向草铺上的谢无咎。
云知意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断断续续地喘息着,声音嘶哑:“没……咳咳……没有……孙师姐……我、我昨天采药摔伤了脚……咳咳……疼得厉害……走不动了……就在、在这里歇了一晚……他……”她指着谢无咎,气息微弱,“是……是前几天在后山捡到的……快冻死的流浪汉……我看他可怜……咳咳……就……就让他在这里避避风……他病得快死了……不会碍事的……”
她一边说,一边艰难地试图爬起来,却又“哎呦”一声跌坐回去,抱着肿得老高的脚踝,疼得小脸煞白,冷汗直流——这次倒不全是装的,刚才被谢无咎甩飞撞墙,加上之前的扭伤,她的左脚踝确实钻心地疼。
孙小梅皱着鼻子,看着云知意惨兮兮的样子,又看了看草铺上那个气息微弱、脏污不堪的“流浪汉”,心里的疑窦消了大半。一个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野丫头,捡个快死的乞丐?倒像是她会做的蠢事。她嫌弃地用手帕捂着鼻子:“一股子霉味和死人味!赶紧把这晦气东西弄走!还有你,装什么死!赵管事找你!药库那边要清点药材,缺人手,点名要你去!立刻!马上滚过去!迟了看怎么收拾你!”她丢下恶狠狠的命令,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染上瘟疫,扭身快步离开了药庐。
直到孙小梅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云知意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心脏还在狂跳不止。差一点……就差一点……
短暂的喘息后,更沉重的现实压了下来。赵管事的传唤如同催命符。药库清点?那是内门弟子都不愿沾手的苦差,繁琐枯燥,责任重大,稍有差池就是重罚。孙小梅特意“点名”她去,用意不言自明。
她看了一眼草铺上依旧昏迷不醒的谢无咎。九转还魂丹的药效似乎正在发挥作用,他脸上那层可怕的青紫色已经褪尽,呼吸也平稳悠长了许多,肩胛处的伤口虽然依旧狰狞,但边缘的诡异青黑确实淡化了。这让她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但把他一个人丢在这破药庐,万一孙小梅杀个回马枪,或者他中途醒来……
没有时间犹豫了。云知意咬咬牙,忍着脚踝的剧痛,一瘸一拐地走到谢无咎身边。她将自己省下的最后半个硬邦邦的粗粮饼和一小竹筒清水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又从怀里(那瓶空的九转还魂丹玉瓶早已被她深深埋在了药庐外的土里)摸出仅剩的一点止血草药粉,小心地撒在他崩裂的伤口上,用相对干净的布条重新包扎好。
“你……好好的。”她对着昏迷的少年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然后,她拖着伤腿,一步一挪,艰难地离开了药庐,朝着位于百草堂西侧、守卫森严的药库走去。
药库的差事比想象中更折磨人。巨大的库房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各种药味,光线昏暗。堆积如山的药材需要分门别类,清点斤两,核对账册。负责监督的内门弟子抱着手臂在一旁冷眼旁观,时不时呵斥几句。和她一起被临时抓来的几个外门弟子都叫苦不迭。
云知意被分配去清点最里面、气味最冲、灰尘也最大的“矿物毒草区”。她拖着伤腿,在堆积如山的麻袋和木箱间艰难移动,爬上爬下,记录着枯燥的数字。沉重的药材包压得她本就疼痛的脚踝如同刀割,汗水混着灰尘,在她苍白的小脸上冲出道道泥痕。午饭时间,其他人还能轮流出去啃两口干粮,她却因为动作“太慢”,被勒令继续清点,只能饿着肚子。
更让她心惊的是,在清点一种名为“赤血藤”的剧毒药材时,她无意中瞥见赵管事和孙小梅在一旁的角落里低声交谈,眼神时不时阴冷地扫向她这边。孙小梅脸上带着恶毒的快意,而赵管事则是一脸的精明算计。他们又在谋划什么?
果然,麻烦在下午接踵而至。
云知意负责清点的一箱“七叶断魂草”突然出了问题!这种草药剧毒无比,数量控制极其严格。账册上明明记录着十两,但当她小心翼翼地称量时,秤盘上显示的分量,竟然少了足足二两!
冷汗瞬间浸透了云知意的后背!这不可能!她明明记得自己清点时格外小心,每一株都反复核对过!怎么会少了?
“云知意!”负责监督的内门弟子脸色铁青地冲了过来,厉声喝道,“怎么回事?!账实不符!还是剧毒的断魂草!你好大的胆子!”
“不!不是我!”云知意脸色惨白,急声辩解,“我清点的时候明明是足秤的!我……”
“足秤?证据呢?”孙小梅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抱着手臂,一脸幸灾乐祸的冷笑,“赵管事,您看,我就说这丫头手脚不干净吧!上次鬼鬼祟祟,这次就敢偷盗库房剧毒药材!这要是流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赵管事阴沉着脸,三角眼里闪着精光:“云知意,库房重地,账实不符,尤其还是剧毒药材缺失,按谷规,轻则鞭刑三十,废去武功,逐出药谷!重则……性命难保!”他刻意加重了“性命难保”四个字。
周围的弟子们噤若寒蝉,看向云知意的目光充满了同情、鄙夷或幸灾乐祸。
云知意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她明白了!这是孙小梅和赵管事联手做的局!故意陷害她!那缺少的二两断魂草,必定是被他们提前拿走了!目的就是要置她于死地!她看着孙小梅得意的嘴脸,看着赵管事虚伪的严厉,一股冰冷的怒火和绝望在胸中翻腾。
“我没有偷!”她挺直了单薄的脊背,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清点之时,孙师姐曾靠近过这箱药材!我要求查验所有经手人的随身物品!包括孙师姐和赵管事!”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谁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逆来顺受的小丫头,竟敢如此尖锐地反击!
孙小梅脸色一变,尖声道:“你血口喷人!赵管事,您看她……”
赵管事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和更深的阴鸷。他没想到云知意竟敢当众攀咬他!他冷冷地盯着云知意,皮笑肉不笑:“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认罪了!来人……”
“且慢!”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从药库门口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拄着一根紫竹杖,缓步走了进来。他穿着朴素的灰色布袍,但所有弟子,包括赵管事在内,见到他,都立刻躬身行礼,神色恭敬:“见过葛长老!”
来人竟是药王谷地位尊崇、主管疑难杂症的葛长老!他素来深居简出,极少过问俗务。
葛长老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云知意身上,又瞥了一眼那箱“七叶断魂草”和秤盘,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库房之事,老夫本不该插手。但‘七叶断魂草’非同小可,缺失二两,事关重大。赵管事,此事疑点重重,贸然定罪,恐难服众。先将此箱药材封存,涉事人等,暂且看管,待老夫查明真相,再行定夺。”
赵管事脸色微变,但不敢违逆葛长老,只得躬身应道:“是,谨遵长老吩咐。”
云知意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但随即又提了起来——看管?那谢无咎怎么办?
云知意和孙小梅被分别关进了药库旁两间简陋的杂物房,由两名内门弟子看守。葛长老则带着那箱封存的药材离开了。
狭小的杂物房里堆满了破旧的工具和废弃的麻袋,散发着浓重的霉味。云知意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抱着疼痛的膝盖,心急如焚。天色已近黄昏,谢无咎还在废弃药庐里昏迷不醒!没有食物,没有水,他的伤……还有万一被巡山的弟子发现……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刻都是煎熬。看守的弟子在外面低声交谈,似乎提到了“葛长老亲自验药”、“好像发现了什么”之类的话语。云知意无心细听,她的全部心思都飞到了后山那个破败的药庐。
终于,在暮色四合之时,杂物房的门被打开了。看守的弟子面无表情地对她说:“葛长老有令,药材缺失之事尚有疑点,你且先回去,听候发落。不得离开百草院范围!”
云知意如蒙大赦,顾不得多想,拖着疲惫伤痛的腿,一瘸一拐地冲出杂物房,甚至没看旁边同样被放出来的、脸色铁青的孙小梅一眼。她用尽最快的速度向后山奔去!夜幕低垂,山路崎岖,脚踝的剧痛让她几次摔倒,手掌和膝盖擦破出血,她也毫不在意。
当她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地冲进废弃药庐时,眼前的一幕让她瞬间如遭雷击,僵在了门口!
草铺上空空如也!
谢无咎不见了!
地上她留下的半个粗粮饼和清水竹筒还在原处,但人……消失了!
药庐里一片死寂,只有夜风穿过破窗的呜咽。
是被人发现带走了?还是……他自己醒了,离开了?
云知意的心沉到了谷底,巨大的恐慌和无助瞬间攫住了她。她踉跄着扑到草铺边,手指拂过冰冷的枯草,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属于他的冰冷气息。
就在这时,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她的目光猛地凝固在草铺边缘、靠近墙壁的泥地上——那里,用某种尖锐的东西(也许是碎石?),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极其潦草、却力透地面的字:
“别找我,速离。”
字迹旁,还散落着几片早已干枯、却依旧能辨认出形状的——杏花花瓣。
云知意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字和那几片花瓣,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醒了!他走了!还留下了警告!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她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冰冷的草铺上,茫然地看着门外沉沉的夜色。离开?她能去哪里?药王谷已无她立锥之地,谷外更是举目无亲……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却绝非山风的衣袂破空声,从药庐外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紧接着,几声压抑的、如同夜枭低鸣般的短促哨音,在寂静的山坳中幽幽响起,带着一种冰冷刺骨的杀伐之气!
云知意猛地抬头,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有人!而且不止一个!是搜寻谢无咎的人?还是……冲着她来的?
那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