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钢针,穿透柴房薄薄的门板,牢牢钉在云知意藏身的角落!她蜷缩在稻草堆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死死捂住嘴巴,连呼吸都停滞了。柴房外,一片死寂,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瓦片,更衬得这无声的对峙令人窒息。
那夜行人……发现她了!他会怎么做?破门而入?杀人灭口?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中缓慢流逝。每一滴雨落下的声音都如同重锤敲在云知意紧绷的神经上。冷汗浸透了她的里衣,紧贴着冰冷的皮肤,带来阵阵寒意。她甚至能想象出那双在黑暗中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正隔着门板冷冷地注视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息,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门外那股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没有破门声,没有脚步声,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危机只是她的幻觉。
但云知意知道,那不是幻觉!她依旧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直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出灰白,雨势也渐渐转小,才敢小心翼翼地、透过门缝再次向外窥视。
药铺大堂空无一人。昨夜被翻动过的药柜抽屉已经被小心地推回原位,地上也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痕迹。那个如同鬼魅般的夜行人,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如同冰雪混合着铁锈般的独特气息,却提醒着云知意昨夜的真实。这气息……与谢无咎身上那股凛冽冰冷的感觉,隐约相似!是玄冥教的人?!他来找什么?李郎中的药铺里,有什么值得玄冥教高手深夜潜入?
清晨,云知意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像往常一样起身,打扫药铺,整理药材。李郎中似乎并未察觉昨夜的不速之客,依旧沉默地配药、看诊。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
不到晌午,回春堂小小的铺面就被惊恐的人群挤满了!人们面色惶急,抬着或扶着一个个高热不退、浑身抽搐、皮肤上泛起诡异青黑色斑块的病人,哭喊着、哀求着。
“李郎中!救命啊!我爹他……”
“孩子!我的孩子烧得说胡话了!”
“东街的张家,昨夜……昨夜一家三口全没了啊!”
恐慌如同瘟疫本身,迅速在湿漉漉的江南小镇蔓延开来。一种来势汹汹的怪病,一夜之间席卷了城西的贫民区!高烧、寒战、抽搐、皮肤青黑溃烂……染病者,十有八九活不过三日!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
李郎中面色凝重,诊脉、查看、开方,忙得脚不沾地。小小的回春堂充斥着痛苦的呻吟、绝望的哭喊和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药柜里的普通退热消炎药材很快被抢购一空,杯水车薪。
云知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卷入其中。她不再是躲在角落劈柴的小哑巴,而是被李郎中叫到前面帮忙:煎药、喂药、擦拭病人滚烫的身体、安抚惊恐的家属。她瘦小的身影在绝望的人群中穿梭,看着那些痛苦扭曲的面孔,听着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嚎,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
这病症……她从未见过!如此猛烈,如此诡异!那皮肤上的青黑色……隐隐让她想起谢无咎伤口边缘的诡异色泽,但又不尽相同。是毒?还是从未见过的疫病?
混乱中,她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是昨天在集市上卖杏花糕的老婆婆!她的小孙子躺在门板上,小小的身体剧烈抽搐着,脸颊泛着不祥的青黑色,气息微弱。老婆婆跪在旁边,哭得肝肠寸断。
云知意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她挤过去,想帮忙给那孩子喂点水。就在这时,孩子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喷出一口带着冰碴的黑血!正好溅在云知意的手臂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感瞬间从皮肤渗透进来!云知意猛地缩回手,脸色煞白!这不是普通的血!这寒意……这诡异的青黑……和她处理谢无咎伤口时感受到的、以及昨夜那夜行人残留的气息,隐隐有某种令人心悸的相似!
官府的反应比想象中更快,也更冷酷。
大批官兵封锁了疫情爆发的城西区域,设立关卡,严禁人员随意进出。一队队凶神恶煞的官兵开始挨家挨户搜查“病源”,将染病或疑似染病的人粗暴地拖走,集中到城外临时搭建的、如同巨大牢笼般的“疫病收容所”。哭喊声、哀求声、官兵的呵斥声响成一片,整个城西笼罩在末日般的恐怖氛围中。
回春堂也被官兵包围了。一个身着低级官服、面色冷硬的吏员带着几个持刀兵丁闯了进来。
“奉按察使大人令!征召此地所有通晓医理之人,即刻前往城外收容所救治病患!违令者,以妨碍防疫论处,格杀勿论!”吏员的声音冰冷无情。
李郎中看着满屋惊恐的病患家属,苍老的脸上满是悲愤和无奈。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默默开始收拾药箱。
“还有你!”吏员冰冷的目光扫过角落里的云知意,“你也去!打下手!”显然,云知意这些天在药铺帮忙的情景,早已落入有心人眼中。
云知意浑身冰凉。收容所?那几乎就是死亡之地!她亲眼见过被拖走的人,如同牲口般被扔进那个巨大的围栏里,缺医少药,自生自灭!而且,一旦进去,她来历不明的身份……
她想拒绝,但吏员身后兵丁那明晃晃的刀锋,让她把话咽了回去。她求助般地看向李郎中。李郎中收拾药箱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最终只是对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没有选择的余地。云知意只能背上自己那个破旧的包裹(里面装着仅剩的伤药和那包干枯的杏花瓣),跟在李郎中身后,在官兵的押送下,如同囚犯般走向城外那死亡之地。
收容所的情况比想象中更惨烈。巨大的围栏内,污秽遍地,呻吟声此起彼伏。染病的人横七竖八地躺在泥泞的地上,有的已经气绝,尸体开始腐烂,引来嗡嗡的苍蝇。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腐臭和绝望的气息。寥寥几个被强征来的郎中如同杯水车薪,在绝望的人群中艰难穿梭,脸上写满了麻木和无力。
云知意被分派去照顾一片区域的病人。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在泥泞和污秽中艰难行走,给尚有意识的病人喂些清水,用破布擦拭他们滚烫的身体。看着那些在痛苦中挣扎、眼神空洞等死的人,巨大的悲悯和无力的愤怒在她心中翻腾。
突然,她看到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年,症状格外严重,浑身青黑,气息微弱,嘴角不断溢出带着冰碴的黑血。他的眼神涣散,手指却死死抠着地面,指甲翻裂,血肉模糊,仿佛在忍受着非人的痛苦。
这症状……太像了!像谢无咎寒毒发作时的样子!但又混杂了瘟疫的猛烈!
云知意的心猛地一颤!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跪在泥泞中,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干枯杏花瓣的小布包。她颤抖着拿出一片花瓣,又用随身携带的、仅剩的一点清水(葛长老给的金疮药粉早已用完),将花瓣揉碎,混在水里,小心翼翼地凑到少年干裂的唇边。
“喝……喝一点……”她声音嘶哑,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颤抖和希冀。
少年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清凉,本能地微微张开嘴,贪婪地吸吮着那带着微弱杏花香气的液体。
奇迹没有发生。少年的气息依旧微弱。但就在云知意绝望之际,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少年因痛苦而紧攥的手心——那布满污垢和血痕的手心里,赫然纹着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图案:一个狰狞的鬼面图腾!
玄冥教的标记!
云知意如遭雷击,浑身瞬间冰冷!这个濒死的少年……是玄冥教的人?!他染上的,根本不是普通瘟疫!是毒!极有可能就是谢无咎身上的那种寒毒,或者其变种!
她猛地抬头,环顾四周!那些皮肤青黑、咳出冰碴黑血的病人……难道……都是?!这突如其来的“瘟疫”,难道与玄冥教有关?!昨夜潜入回春堂的夜行人,是否就是为了寻找克制此毒的药物?!
巨大的恐惧和更深的谜团瞬间将她吞没!
就在云知意心神剧震、僵在原地之时,一声粗暴的呵斥在她身后响起:
“干什么呢!磨磨蹭蹭!”
一个负责看守这片区域的兵丁满脸不耐地走过来,一脚踢翻了云知意放在地上的水碗!混着杏花瓣的泥水溅了她一身。
“装神弄鬼!拿些破花瓣糊弄鬼呢!”兵丁骂骂咧咧,粗暴地伸手去抓云知意的胳膊,“滚起来!那边还有一堆死人要抬出去埋了!”
云知意下意识地挣扎躲避!混乱中,她怀里的那个粗布包裹被扯开!几件破旧的衣服散落出来,同时掉落的,还有那个用布层层包裹的、冰冷沉重的玄冥令牌!
“哐当!”玄黑色的令牌落在泥泞中,发出沉闷的响声。
令牌中央,那个狰狞的鬼面图腾和幽冷的“冥”字,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周围瞬间一片死寂!
无论是痛苦的呻吟,还是看守的呵斥,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泥泞中那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令牌!
那个踢翻水碗的兵丁,脸上的不耐瞬间变成了极度的惊骇和恐惧!他指着地上的令牌,声音都变了调:
“玄……玄冥令?!你……你是玄冥教的妖女?!”
这一声尖叫,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
整个收容所瞬间炸开了锅!
“玄冥教!是玄冥教的人!”
“是她!一定是她带来的瘟疫!”
“杀了她!烧死这个妖女!”
绝望的人群瞬间找到了宣泄口,愤怒和恐惧如同火山般爆发!泥块、石块、甚至腐烂的菜叶,如同雨点般朝着呆立当场的云知意砸来!
看守的兵丁也反应过来,脸色剧变,如临大敌!为首的吏员拔出腰刀,厉声高喝:“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混乱!彻底的混乱!
云知意被愤怒的人群和凶恶的兵丁包围在中心!石块砸在她的头上、身上,带来阵阵剧痛!泥泞沾满了她的衣衫和头发!她看着地上那块如同诅咒般的玄冥令,看着周围一张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面孔,看着兵丁明晃晃的刀锋……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身份彻底暴露!在这绝望的死亡之地,她插翅难逃!
就在兵丁的脏手即将抓住她胳膊的瞬间,异变陡生!
“咻——!”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声撕裂混乱的喧嚣!
一支漆黑的、尾羽带着诡异血纹的短箭,如同来自地狱的毒蛇,精准无比地射穿了那个正要抓向云知意的兵丁的咽喉!
兵丁的狞笑凝固在脸上,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仰面栽倒在泥泞中,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
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杀戮,让疯狂的围攻瞬间停滞!所有人都被这精准冷酷的一箭惊呆了!
云知意猛地抬头,循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收容所外围简陋的木栅栏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玄黑劲装,脸上覆着一张狰狞的青铜鬼面,只露出一双冰冷锐利、如同寒潭深渊般的眼眸!他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闪烁着幽冷寒光的黑色短弩!
夜风拂动他玄色的衣袂,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惊恐的人群,越过满地狼藉,精准地、牢牢地锁定在泥泞中、狼狈不堪的云知意身上。
那双眼睛……即使隔着冰冷的鬼面,即使时隔经年,云知意也绝不会认错!
是他!
谢无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