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毒窟深处的狂暴嘶吼如同受伤巨龙的悲鸣,持续了片刻,最终在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压制下,渐渐化作压抑痛苦的喘息,直至彻底沉寂。那股毁灭性的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令人心悸的余波和更加浓重的、混合着血腥与焦糊的诡异气味。
云知意被右护法的心腹侍卫粗暴地从冰冷滑腻的岩石地上拖起。她浑身湿透(沾染了毒潭溅起的毒液,幸好衣物有防护),沾满污秽,后心掌伤和摔伤带来的剧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血腥气。侍卫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摊垃圾,嫌恶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右护法刚才那卷袖一甩,虽未言明,却足以让他不敢再轻易下死手。
她没有再被送回禁闭室或丙字七号,而是被押往了另一个方向——通往谢无咎居所那条更加阴冷、守卫更加森严的甬道。空气中弥漫的、属于谢无咎的冰冷狂暴气息尚未完全消散,如同无形的枷锁,勒得人喘不过气。
沉重的玄蛇石门被推开。石室内的景象比上次更加惨烈。翻倒的石桌石椅被彻底震碎,石壁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和焦黑的灼烧痕迹,厚厚的冰霜与焦痕诡异交织。浓烈的血腥味和一种皮肉焦糊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石床上,谢无咎静静地躺着,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狂暴从未发生。但他裸露的皮肤上,那些暗红如烧焦的纹路更加狰狞深邃,如同活着的毒蛇盘踞,而在这些纹路之下,又隐隐透出一种极淡的、仿佛被冰封的幽蓝!冰与火,两种截然相反却同样致命的力量,正在他体内疯狂肆虐、争夺!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嘴唇干裂发紫,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一具被冰火反复淬炼、濒临破碎的琉璃人偶。
右护法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站在石床边。他高大的身影在幽蓝磷火的映照下,投下巨大的、如同山岳般的阴影,将石床上的谢无咎完全笼罩。他没有回头,但云知意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比这石室更冰冷的沉重与……一种深沉的、压抑的疲惫。
两个高阶药师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脸色灰败,大气不敢出。
“丙字七号。”右护法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没有转身,目光依旧落在昏迷的谢无咎身上,“你看到了?少主的命,悬于一线。焚心诀彻底失控,寒髓蛊反噬加剧,冰火相冲,再无法压制平衡,他的身体……撑不过三天。”
云知意的心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三天……那个在破药庐里奄奄一息、却会因为她一碗杏花糖水而放松一丝的少年;那个在江南收容所如同杀神降临、将她拖出绝境的冰冷身影;那个在狂暴中因一道疤痕而本能出手的混乱灵魂……就要彻底消失了吗?
“九幽蚀心丹,是最后的希望。”右护法缓缓转过身,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如同两柄冰冷的匕首,直直刺向云知意。“此丹至阴至邪,霸道绝伦,需以特殊药引调和其烈性,方能入体而不立时焚毁心脉。而你……”他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药王谷的‘生机’,便是那味药引。你的心头血,能助丹药之力,暂时压制焚心火,平衡寒髓蛊。”
又是心头血!云知意浑身冰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依旧只是一个药引,一个被提前标注了用途的牺牲品!
“本座给你一个选择。”右护法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施舍意味,“主动献上心头血,助少主渡过此劫。若成,本座保你……死得痛快些,免受万毒噬心之苦。”他顿了顿,眼神更加冰冷,“若不成……或者你敢有异动……”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酷刑描述都更令人胆寒。
选择?这根本是赤裸裸的死亡通牒!唯一的区别是死法!
云知意看着石床上气息奄奄的谢无咎,看着他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紧锁眉头、仿佛承受着无边痛苦的脸。恨吗?怨吗?当然有!是他将她拖入这无间地狱!是他让她沦为任人宰割的药引!但……在那破药庐的昏黄烛光下,他第一次喝下杏花糖水时微不可察放松的肩背;在江南收容所的死亡边缘,他如神兵天降般射出的索命箭矢;在血苔洞外,他因那道月牙疤痕而混乱挥出的、打飞玉刀的一掌……这些破碎的画面,如同冰冷的碎片,在她被绝望和恐惧冻结的心湖中,激起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她恨这魔窟,恨右护法,也恨命运的不公。但对谢无咎……那是一种极其复杂、连她自己都无法厘清的情绪。恨意中夹杂着怨怼,怨怼中又缠绕着一丝被尘封的、源自废弃药炉的微弱怜悯,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因他此刻濒死的脆弱而莫名升起的悲凉。
没有时间给她犹豫。右护法冰冷的目光如同催命符。一个药师颤抖着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寒光闪闪的玉质匕首,刀刃极薄极窄,闪烁着不祥的幽光。旁边还有一个特制的、内部刻满诡异符文的黑色玉碗。
“开始吧。”右护法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寻常小事。
侍卫上前,粗暴地将云知意按跪在冰冷的石床边,距离谢无咎近在咫尺。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皮肤下冰蓝与暗红交织的恐怖纹路,感受到他微弱呼吸中散发的刺骨寒意和一丝微弱的灼热。那药师拿着玉匕,颤抖着,对准了云知意单薄衣衫下心口的位置。
冰冷的刀尖触碰到皮肤,死亡的寒意瞬间穿透!云知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因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怀中的磨尖石片硌着她,却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阿箩给的干粮块早已在挣扎中掉落。逃?在这右护法亲自坐镇、守卫森严的石室里?无异于痴人说梦。
就在那玉匕即将刺破皮肤的瞬间!
昏迷中的谢无咎,身体突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紧锁的眉头似乎皱得更紧,干裂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呓语着什么。
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清甜温润的香气,如同幻觉般,极其突兀地钻入了云知意的鼻腔!
杏花香!
是她贴身收藏的、那包早已干枯的杏花瓣!在剧烈的挣扎和恐惧中,包裹花瓣的小布包似乎松动了些许,一丝微乎其微的、几乎被血腥和焦糊味完全掩盖的、属于过去的温暖气息,悄然逸散出来!
这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仿佛拥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石床上,昏迷的谢无咎,那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在急速地转动!紧咬的牙关缝隙中,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梦魇般的低吟!那声音极其沙哑破碎,模糊不清,但云知意离得极近,似乎捕捉到了两个极其破碎的音节:
“……小……杏……”
如同惊雷在云知意脑中炸响!她猛地睁开眼!
是他!是他在破药庐里,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小杏子”!
他记得!哪怕只是一丝碎片!哪怕是在无边的痛苦和昏迷的深渊中!
那拿着玉匕的药师被谢无咎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手一抖,刀尖在云知意心口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细小的血痕!
“少主?!”右护法一步跨到床边,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谢无咎,又猛地转向云知意,眼神中的震惊、狐疑和浓烈的杀机瞬间达到了顶点!他清晰地看到了谢无咎的反应,也捕捉到了云知意脸上那一闪而逝的震惊!
“怎么回事?!”右护法厉声喝问药师,目光却如同毒蛇般锁定了云知意,“你做了什么?!”
“我……小人不知……少主他……”药师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
云知意捂着心口那道细微的血痕,感受着那微弱的刺痛和怀中残留的杏花香,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看着右护法那杀机毕露的眼神,知道自己的反应已经彻底暴露!他看到她的震惊了!他一定在怀疑她和谢无咎之间存在着某种他未知的联系!
“把她……”右护法眼中寒光一闪,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他显然不想再留任何变数!
然而,就在他即将下达格杀命令的瞬间,石床上,谢无咎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紊乱!皮肤下那冰蓝与暗红的纹路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冲突!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冰火气息在他体内酝酿,仿佛随时要再次爆发!
右护法脸色剧变!谢无咎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临界点!任何刺激,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此时杀了云知意这个可能引发他异动的“药引”,后果不堪设想!
右护法强行压下沸腾的杀意,眼神变幻不定。他死死盯着云知意,那目光仿佛要将她每一寸血肉都剖开看透。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铁:
“取血!立刻!”
他不再看云知意,而是转向药师,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用她的血为引,调和九幽丹!若再出半点差池,你们全家都去喂万毒池!”
玉匕再次抵住了云知意的心口。这一次,右护法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她身上,充满了警告和掌控一切的冷酷。他暂时按下了杀心,只因为她还有“用”,只因为谢无咎的身体经不起任何刺激。但云知意知道,一旦丹药炼成,或者谢无咎的情况稳定下来,等待她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清算!
冰冷的刀锋刺破皮肤,剧痛传来。
云知意看着石床上在冰火炼狱中挣扎的谢无咎,看着他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却又在无意识中唤出她名字的脸,感受着心口温热的血液缓缓流出,滴入那冰冷的黑色玉碗中。
生与死,药引与囚徒,恨意与那丝微弱的、被唤醒的记忆碎片……在这冰冷绝望的石室中,在右护法如同毒蛇般的注视下,被强行糅合在一起,投入了那象征最后希望的、至阴至邪的九幽丹炉之中。
她的血,真能救他吗?
救了他之后,等待她的又是什么?
而那一声破碎的“小杏”,是希望的微光?还是……更深的绝望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