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香?”
“你……到底……是谁?!”
谢无咎那沙哑破碎、却清晰无比、充满震惊与刺痛的质问,如同惊雷在地窖冰冷的黑暗中炸响!那双在绝对黑暗中睁开的眼睛,仿佛燃烧着混乱的火焰,死死地“钉”在云知意和她手中那块冰冷的玄冥令牌上!
云知意浑身僵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她手中的玄冥令牌冰冷依旧,但怀中那缕微弱却清晰的杏花香,却像一道灼热的烙印,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暴露了!彻底暴露了!这源自废弃药庐、承载着所有过往的香气,终于穿透了他记忆的重重迷雾,狠狠刺中了他意识深处最敏感的那根弦!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承认?在这样一双充满了震惊、痛苦、混乱和审视的眼睛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而危险。
谢无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毒,而是因为记忆碎片的疯狂冲击!他猛地抱住头,发出压抑痛苦的嘶吼!“药王谷……药庐……杏花糕……小……杏子……”破碎的音节从他牙缝中挤出,伴随着剧烈的头痛,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脑中搅动!那个模糊的、温暖的、带着清甜香气的瘦小身影,与眼前这个狼狈不堪、握着玄冥令牌的女子,在混乱的意识中疯狂重叠、撕裂!
“呃啊——!”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泥壁上!沉闷的响声在地窖中回荡!泥壁被砸出一个浅坑,他的指关节瞬间血肉模糊!他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试图压制那汹涌而来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记忆!
云知意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看着他指节上淋漓的鲜血,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悲凉和无措。唤醒他记忆的代价,竟是如此痛苦。她下意识地想要靠近,想要像在废弃药庐里那样,哪怕只是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别过来!”谢无咎猛地抬起头,厉声嘶吼!那双混乱痛苦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他死死地盯着云知意,如同在看一个带来灾难的源头!“滚开!离我远点!”
冰冷的命令,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云知意的心口。她僵在原地,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最后一点微弱的希冀,也在他这充满排斥和痛苦的嘶吼中,彻底熄灭。她默默地收回手,蜷缩回自己冰冷的角落,将那枚依旧散发着微弱杏花香的玄冥令牌紧紧捂在怀里,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屏障。地窖内,只剩下谢无咎压抑痛苦的喘息和两人之间那道冰冷绝望的鸿沟。
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艰难地透过地窖入口木板的缝隙渗入时,地窖内的冰冷和死寂才稍稍被驱散。谢无咎似乎终于从记忆风暴的余波中挣扎出来,抱着头蜷缩在角落,沉默得如同冰冷的岩石。指节上的伤口已经凝结成暗红色的血痂。那双深邃的眼眸重新恢复了冰冷,但眼底深处,却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如同冰层下暗流般的混乱和疲惫。
云知意又冷又饿,伤口的疼痛在寒冷中更加清晰。她知道,不能一直困在这里。追兵虽然暂时退去,但右护法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需要食物、药品,更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整。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谢无咎。他似乎默许了她的存在,或者说,暂时无暇顾及她。她鼓起勇气,极其缓慢地挪到地窖入口,侧耳倾听。外面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她费力地推开沉重的木板,刺目的天光让她眯起了眼睛。
荒村依旧死寂,但风雨已经停歇。泥泞的地面上残留着昨夜追兵杂乱的脚印和猎犬的爪印,一直延伸到村外。暂时安全了。
云知意爬出地窖,冰冷的晨风让她打了个寒颤。她回身看向地窖深处,谢无咎依旧沉默地蜷缩着,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她没有叫他,只是默默地寻找着。在村尾一间相对完好的土屋里,她找到了一小袋被遗忘的、已经有些发霉的陈米和几个干瘪的萝卜。她还惊喜地在屋后的荒地里,发现了几株野生的、具有消炎止血功效的艾草和蒲公英。
她用破瓦罐接了雨水,用捡来的枯枝升起一小堆火,勉强煮了一锅稀薄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又将艾草捣碎,敷在自己几处较深的伤口上。苦涩的草汁刺激着伤口,带来阵阵刺痛,却也带来一丝清凉和希望。
她盛了一碗稀粥,犹豫了一下,还是端到了地窖入口。
“吃……点东西吧。”她将碗放在入口边缘,声音嘶哑低沉。
地窖内一片死寂。过了许久,一只沾着泥土和血污的、骨节分明的手才缓缓伸出,端走了那碗粥。没有道谢,没有交流。只有地窖深处传来的、极其轻微的吞咽声。
靠着那点发霉的陈米和野菜,两人在这荒弃的村落里勉强支撑了两天。谢无咎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地调息,他皮肤下那幽蓝的光泽似乎稳定了一些,但脸色依旧苍白,气息也带着不易察觉的虚弱。他不再排斥云知意递来的食物和水,但眼神依旧冰冷疏离,仿佛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墙。云知意则利用白天的时间,尽可能多地采集草药处理伤口,寻找一切能果腹的东西。她的脚踝伤势在草药敷贴下有所缓解,但经脉中的寒气依旧顽固。
第三天清晨,云知意在村外一条几乎干涸的小溪边清洗伤口时,远远地看到了几缕飘散在风中的炊烟。沿着溪流向下游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一个依山傍水、规模不大的小渔村出现在眼前。简陋的茅草屋散落在岸边,晾晒的渔网挂在竹竿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和海水的咸涩。几个皮肤黝黑的渔民正在修补渔网,看到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的云知意,眼中充满了警惕和好奇。
云知意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过去。她谎称自己和兄长(指谢无咎)是北边逃荒来的,路上遇到了山匪,兄长受了重伤,恳求能在村里暂时落脚,她可以帮忙做些活计换取食物。
渔民们淳朴而谨慎。一个须发皆白、看起来是村长的老渔民打量了她许久,又看了看她身上敷着的草药,最终点了点头,指给他们村尾一间废弃的、堆放杂物的破旧渔棚。“住可以,不能惹事。帮王婆补补渔网,换点吃的。”
渔棚四面漏风,潮湿阴冷,但至少有了片瓦遮头。云知意千恩万谢。她将谢无咎(他沉默地跟着,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安置在渔棚角落相对干燥的草堆上,自己则立刻去找那个叫王婆的老妇人。
王婆是个瞎了一只眼、脾气古怪的老太婆,但手脚麻利。她丢给云知意一堆破洞的渔网和粗大的骨针麻线。云知意忍着手指的疼痛和僵硬,笨拙却认真地开始缝补。她从未做过这种活计,手指很快被粗糙的麻线和骨针磨破,渗出血珠。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每一针每一线,都代表着活下去的希望,代表着能换到一点救命的食物和伤药。
傍晚,她用缝补好的几张渔网,从王婆那里换来了几条小鱼和一小块粗糙的盐巴。她用破瓦罐煮了鱼汤,腥味很重,但热腾腾的汤水滑入胃里,带来久违的暖意。她将最大的一条鱼和汤端给谢无咎。他依旧沉默地接过,慢慢地吃着,冰冷的眼眸在昏暗的渔棚里,映照着跳跃的、微弱的灶火光芒,晦暗不明。
日子在缝补渔网、换取食物、处理伤口的重复中缓慢流逝。云知意的手艺渐渐熟练,手指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她帮村里的妇人晒鱼干,帮受伤的渔民处理简单的伤口(用的是她认识的草药),换取一些米粮和干净的布条。她小心地隐藏着谢无咎的存在和两人的伤势来历。谢无咎大部分时间都在渔棚里沉默地调息,偶尔会走到海边,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一站就是很久。他身上的伤口在缓慢愈合,那股冰冷的威压内敛了许多,但眼神却愈发深邃难测,仿佛酝酿着什么。云知意能感觉到,他混乱的记忆碎片并未平息,只是在强大的意志力下被强行压制。那缕杏花香,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从未真正消失。
这天,云知意用新补好的渔网换到了一小袋糙米和一小块珍贵的猪油。她心情难得地轻松了一些,准备回去煮点稠粥。路过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时,她看到谢无咎正站在那里,目光似乎落在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了几片从老槐树旁边一株不起眼的野树上飘落的、洁白的花瓣。那花瓣轻盈地打着旋,落在了谢无咎沾着泥沙的黑色靴尖上。
杏花!
虽然只是普通的野杏树,但那洁白的花瓣和清甜微涩的香气,瞬间刺破了渔村咸腥的空气!
云知意的心猛地一缩!
谢无咎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猛地一僵!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看着落在自己靴尖上的那几片洁白花瓣。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紧接着,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邃冰冷的眼眸,不再是望向大海的虚无,而是如同两道穿透灵魂的利刃,直直射向不远处的云知意!那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被尘封记忆狠狠刺穿的痛苦,以及……一种如同火山爆发前压抑到极致的、毁灭性的风暴!
“是你……”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颤抖,“那个药庐里的……小药童?!”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平静假象,在这几片随风飘落的杏花面前,轰然破碎!
云知意脸色煞白,手中的米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而就在此时,村口通往外界的小路上,几个穿着普通渔民服饰、眼神却异常锐利精悍的陌生身影,正朝着老槐树的方向,快步走来!他们的目光,如同鹰隼般,牢牢锁定了僵立当场的谢无咎和云知意!
右护法的眼线,终究还是循着蛛丝马迹,找到了这个偏僻的渔村!
前有记忆风暴的爆发,后有索命追兵的逼近!
云知意站在飘落的杏花雨中,看着谢无咎那双仿佛要将她吞噬的、燃烧着痛苦与毁灭火焰的眼睛,只觉得一股灭顶之灾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