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如雷的马蹄声与那短促、威严的唿哨声，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锁紧了云知意刚刚因海生出现而稍获喘息的心脏！它们并未直接闯入这血腥未散的渔村，而是停驻在村外某个隐蔽之处，如同蛰伏的猛兽，投下浓重的阴影。

寒意比船屋破洞里灌入的海风更加刺骨。这新出现的势力，绝非右护法麾下那些如同毒蛇般阴冷的“夜鹫”！他们带着马匹，唿哨声透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秩序感。是朝廷的鹰犬？还是玄冥教内与右护法分庭抗礼的另一股力量？无论是哪一方，对她而言，都意味着更大的凶险！

她蜷缩在船屋角落散发着霉味的渔网堆里，身体因寒冷和恐惧无法抑制地颤抖。脚踝的肿胀在短暂的休息后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因为之前的亡命奔逃和盐寮的冰冷潮湿变得更加严重，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里面搅动。她小心地揭开被海水和泥污浸透、勉强包扎的布条，借着船屋缝隙透入的惨淡月光看去——脚踝处皮肤青紫发亮，高高隆起，关节的轮廓几乎消失，触手滚烫。这不仅仅是扭伤，极可能伤到了骨头！一股绝望感再次攫住了她。在这样的伤势下，她还能逃多远？

船屋外，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单调而巨大，掩盖了村外不明势力的动静，却更添了几分未知的恐惧。她必须离开这里！海生的帮助是情分，但她不能连累这仅存的一户善良渔民！

天色在云知意焦灼的等待中，终于透出一点灰蒙蒙的亮光。雨停了，但海风依旧凛冽，带着浓浓的咸腥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船屋破旧的门板被极其小心地推开一条缝，海生那张紧张又带着担忧的脸探了进来。他手里端着一个缺口粗陶碗，里面是冒着微弱热气的、乳白色的鱼汤，汤面上可怜地飘着几根海草。

“姑娘，快，趁热喝点！”海生闪身进来，迅速关好门，声音压得极低，“我娘天没亮就偷偷熬的，加了点驱寒的姜根。”他看了一眼云知意露出的、惨不忍睹的脚踝，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满是同情，“天爷……你这脚……”

云知意接过温热的陶碗，鱼汤的腥气很重，几乎没有盐味（显然不敢生火好好熬煮），但那一点微弱的暖意顺着食道滑下，还是让她冻僵的身体稍微活络了一些。她感激地看了海生一眼，小口小口地喝着，暖意和食物带来的力量让她稍微振作。

“外面……怎么样了？”她嘶哑地问。

海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充满了后怕：“那些穿黑衣服的魔鬼天没亮就走了几个，但留了人还在海崖那边转悠，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哦，还有！村口那边，”他指了指方向，“昨晚来的那伙骑马的人，还在！没进村，就守在林子边上！我爹偷偷摸过去看了一眼，好多人，穿着皮甲，挎着刀，马都拴在树上，看起来……比那些黑衣魔鬼还吓人！”少年眼中是真切的恐惧。

双重围堵！云知意的心沉到了谷底。右护法的人像跗骨之蛆，而这新来的不明势力则如同拦路猛虎！她被困在这小小的船屋，如同瓮中之鳖。

“不能连累你们……”云知意放下空碗，挣扎着想站起来，脚踝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

“别动！”海生急忙按住她，语气带着少年人少有的坚决，“我娘说了，你这脚再不弄，就废了！”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株新鲜的、带着泥土的草药——车前草、蒲公英和一些捣碎的艾草泥。“我娘认得点草药，她说这个能消肿止痛。我帮你敷上！”

不由分说，少年小心翼翼地用海水（船屋角落有个破木桶接了点雨水混海水）清洗云知意肿胀发亮的脚踝。冰冷的水刺激得云知意浑身一颤。海生笨拙却极其认真地用石头捣烂草药，将那散发着苦涩清香的草泥厚厚地敷在伤处，再用干净的（虽然也是破旧的）布条仔细包扎好。草药的清凉暂时压下了些许灼痛，但也让伤处的肿胀感更加清晰。

“我娘还说……”海生包扎好，警惕地听了听外面，声音压得更低，“白天太危险了。让你无论如何待到天黑。天黑后，潮水会涨得更高，能淹没村后那片平时很难走的乱石滩。她知道一条水下的小路，只有我们老渔民才晓得，可以借着涨潮的水势，从水下绕过海崖那边黑衣人的监视，一直通到北边十几里外一个废弃的盐场！那里平时根本没人去！”

敷上草药后，脚踝的剧痛似乎真的缓解了一丝，至少不再是那种持续不断的、撕裂神经的锐痛，变成了一种沉重闷胀的钝痛。海生带来的信息也给了云知意一丝黑暗中的微光——一条可能逃生的水路。

海生不敢久留，留下一些用油纸包好的、干硬的鱼干和一小竹筒淡水后，又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船屋里再次只剩下云知意一人，还有海浪单调的轰鸣、无处不在的鱼腥霉味，以及脚踝处传来的阵阵清凉与闷痛。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船屋破旧，四面漏风，根本无法完全抵御海风的侵袭。身上的湿衣半干不干，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她只能裹紧海生留下的一块还算厚实的破渔网，蜷缩在相对避风的角落，保存体力。

饥饿感再次袭来，她小口啃着干硬的鱼干，咸腥的味道充斥口腔，需要用淡水才能艰难咽下。她强迫自己吃，这是活下去的燃料。

下午时分，船屋破旧的门板再次被轻轻敲响。这一次，推门进来的是一个身材瘦小、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她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裙，头发用一块褪色的蓝布包着，脸上刻满了风霜和惊惧的痕迹，但眼神却带着一种底层妇人特有的坚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她是海生的娘。

妇人手里端着一个更小的陶罐，里面是温热的、熬得浓稠些的杂粮糊糊，还飘着几片切碎的咸鱼干。她没有说话，只是将陶罐轻轻放在云知意面前，又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两个还带着体温的、煮熟的鸟蛋，塞到云知意手里。然后，她蹲下身，仔细查看了云知意敷着草药的脚踝，眉头紧锁，又小心翼翼地解开布条，添了些新捣的草药泥，重新包扎好。她的动作比海生熟练得多，带着一种母性的细致。

“娃儿……”妇人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海边口音，眼睛警惕地瞟着门外，“天黑……就走。顺着水下那道白石头……摸着走……别抬头……别出声……”她反复强调着水路的要点，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忧虑，“盐场……荒了……但有口破井……能喝……躲几天……别出来……”她顿了顿，看着云知意苍白憔悴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造孽啊……那些天杀的……”

妇人不敢久待，交代完，深深看了云知意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同情，有恐惧，也有一丝祈求她快点离开、别给自家再招祸的无奈。她匆匆收拾了空陶罐，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消失在门缝外。

那碗温热的糊糊和两个鸟蛋，带着陌生渔妇微薄的善意和滚烫的温度，沉甸甸地落在云知意心上，也烫得她眼眶发热。这份在绝境中挣扎出的微光，让她冰冷的心感受到一丝钝痛般的暖意。

夜幕，终于在云知意望眼欲穿的等待中，如同巨大的墨色帷幕，缓缓笼罩了这片饱经蹂躏的海岸。风浪似乎更大了一些，潮水开始上涨，远处传来海浪冲刷礁石的轰鸣，比白天更加响亮。

云知意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脚踝在草药和休息的作用下，虽然依旧肿胀剧痛，但似乎勉强能支撑一点重量了。她将剩下的鱼干小心包好，塞进怀里，又把那竹筒淡水系在腰间。她撕下几块相对干净的破渔网，紧紧缠住受伤的脚踝，试图提供一点支撑和保护。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潮水涨到海生娘所说的位置。

她挪到船屋一个较大的破洞边，警惕地观察着外面。渔村方向一片死寂黑暗，如同巨大的坟场。海崖那边，隐约能看到几点微弱的火光在移动，是右护法留下的搜索者。而村口林地方向……一片漆黑，静悄悄的，仿佛昨夜那令人心悸的马队和唿哨从未出现过。

但这份死寂，反而让云知意更加不安。越是平静的水面，底下暗流越是汹涌。

就在她全神贯注观察村口方向时，异变陡生！

“咻——啪！”

一道刺眼的红色焰火，毫无征兆地从村口林地的方向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空中炸开一朵短暂而妖异的红花！那光芒瞬间照亮了下方林地的边缘！

几乎在焰火升空的同一刹那，海崖方向那几点移动的火光猛地一滞，随即如同被惊动的毒蜂，迅速朝着焰火升起的方向汇聚而去！隐约还能听到几声急促的唿哨呼应！

是信号！村外那支神秘的马队，在用焰火给海崖的“夜鹫”发信号？！他们……是一伙的？！还是……达成了某种临时的协议？！

云知意的心瞬间沉入冰冷的深渊！她最坏的猜想被证实了！这新来的势力，果然也是冲着她和谢无咎（或者说，主要是冲着她所代表的价值）来的！右护法的人被吸引过去，意味着他们暂时放松了对海崖水路的搜索……但也意味着，她唯一的逃生路径，此刻正暴露在那支神秘马队的眼皮底下！

不能再等了！趁他们注意力被焰火和汇合吸引的瞬间，是她最后的机会！

她咬紧牙关，忍着脚踝钻心的剧痛，猛地推开船屋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一头扎进冰冷刺骨、汹涌上涨的海水和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身后，是焰火残留的微光和追兵被惊动后杂乱的动向；前方，是未知的、杀机四伏的水下逃亡之路！

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腰际，巨大的浮力和脚下湿滑的礁石让她站立不稳！一个浪头打来，她呛了一口咸涩的海水，身体被冲得一个趔趄，受伤的脚踝狠狠撞在一块隐藏在水下的礁石上！

“呃！”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而就在这时，村口林地边缘，一个冰冷、清晰、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穿透了海浪的喧嚣，如同死神的宣告，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封锁所有滩头！一只海鸟也别让它飞出去！大人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人”？那焰火信号背后的“大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