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堆腐朽的木头和破盐筐后面，深色的布料！黑暗中反射着微弱火光的眼睛！

“谁？！”云知意失声厉喝，声音因恐惧和脚踝的剧痛而扭曲变调！她猛地抓起手边一根用来拨火的、手臂粗细的朽木棍，不顾一切地指向黑暗角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是流浪汉？是野兽？还是……潜伏的追兵？！无论是什么，在这绝境中，都足以致命！

盐寮内死寂一片。只有火堆噼啪的燃烧声和她自己粗重急促的喘息。那双反光的眼睛在云知意喝问的瞬间，似乎猛地缩回了阴影深处，连那片深色的布料也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高烧惊惧下的幻觉。

但云知意知道不是！那细微的、布料摩擦盐硝的“沙沙”声，依旧若有若无地从角落传来！对方在躲藏！在观察！

脚踝处爆发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持续啃噬着她的神经，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里的痛楚，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高烧带来的眩晕感也开始侵袭，让她握着木棍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她强撑着，不敢有丝毫松懈，眼睛死死盯着那片黑暗。

“出……出来！”她再次嘶哑地喊道，试图用气势吓退对方，“我看见你了！”

短暂的死寂后，角落里终于有了动静。不是攻击，而是一种更加小心翼翼的、带着明显瑟缩的移动。一个极其瘦小的身影，极其缓慢地从破盐筐后面探了出来。

那竟然是个孩子！

一个大概只有七八岁，瘦得皮包骨头，穿着一件明显过大、沾满盐硝污垢、几乎看不出原色破袄的小男孩！他头发乱糟糟地粘在一起，脸上脏污不堪，唯有一双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大而明亮，此刻却充满了惊恐和警惕，像一只受惊的小兽。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块边缘锋利的、似乎是砸碎的盐坨碎片，当作武器般对着云知意。

不是追兵！云知意紧绷的心弦猛地一松，巨大的虚脱感瞬间袭来，让她差点握不住手中的木棍。但随即，更深的疑惑和警惕涌上心头。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这荒无人烟、危机四伏的废弃盐场？他的家人呢？他在这里多久了？刚才……他为什么躲着？那眼神里的惊恐，仅仅是因为害怕她这个陌生人吗？

看到云知意似乎没有立刻攻击的意思，小男孩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点，但手里的盐块碎片依旧没有放下，大眼睛依旧警惕地瞪着云知意，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布满盐霜的墙壁，随时准备缩回角落。

“别……别怕……”云知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尽管喉咙干涩疼痛，“我……不是坏人……我只是……路过这里……”她尝试着慢慢放下手中的木棍，这个动作似乎让小男孩的敌意减轻了一点点。

脚踝的剧痛和高烧带来的眩晕让她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她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回地上，这个示弱的动作，似乎进一步降低了小男孩的戒心。他依旧没说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云知意，尤其是她肿胀发亮的左脚踝和还在渗血的手掌。

盐寮里只剩下火堆的噼啪声和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云知意注意到，小男孩虽然瘦弱，但露出的手腕和小腿上有不少新旧不一的擦伤和淤青，破袄的袖口处还有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血迹。他在这里的生活，显然也充满了艰难。

她需要水，需要处理自己恶化的伤口，也需要弄清楚这个孩子的来历和意图。

“水……”云知意嘶哑地开口，指了指自己干裂的嘴唇，又指了指外面井的方向，试图用手势沟通，“井……水……”

小男孩看着她，似乎理解了，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犹豫了片刻，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挪地从角落阴影里完全走出来。他没有靠近云知意，而是绕了一个大圈，贴着墙根，极其警惕地挪到门口，飞快地探头看了看外面，确认安全后，才像只灵活的小老鼠般窜了出去。

很快，他回来了。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云知意留在井边的、系着布条的破竹筒，里面盛满了浑浊的井水。他站在距离云知意几步远的地方，将竹筒放在地上，然后用脚尖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把竹筒推了过来。整个过程，他的眼睛都死死盯着云知意，身体紧绷，随时准备逃跑。

云知意心中五味杂陈。她费力地拿起竹筒，先是喝了几口水润喉，然后小心地用水冲洗了一下滚烫肿胀的脚踝和手上的伤口。冰冷的井水带来一丝短暂的缓解。

“谢谢……”她低声说，对着小男孩露出一个尽可能温和的笑容，尽管这笑容可能因为疼痛而显得扭曲。

小男孩没有回应，依旧警惕地看着她。但他的目光，更多地落在了云知意放在火堆旁烘烤的半干鱼干上，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吞咽着口水。

饥饿。这是小男孩眼中最直白的渴望。

云知意立刻明白了。她拿起一块相对完整的鱼干，小心地掰下一小块，放在自己面前的地上，然后示意小男孩可以拿走。

小男孩的眼睛瞬间亮了，但依旧充满警惕。他犹豫着，试探性地向前挪了一小步，见云知意没有动作，又挪了一小步。最终，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来，一把抓起地上的鱼干碎块，又飞快地缩回到墙角的安全距离，背对着云知意，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发出小动物般急切的咀嚼声。

看着那瘦小的背影，云知意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她将剩下的鱼干掰成更小的碎块，一点点地放在两人中间的地上。小男孩吃完手里的，犹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过来拿。几次之后，他似乎终于确认云知意没有恶意，也或许是被饥饿彻底打败，他不再跑回墙角，而是蹲在火堆稍远一点的地方，一边警惕地瞄着云知意，一边快速地将地上的鱼干碎块捡起来塞进嘴里。

火光跳跃，映照着一大一小两个同样狼狈、同样在绝境中挣扎的身影。云知意的脚踝依旧剧痛难忍，高烧让她浑身发冷，但小男孩的存在，奇异地驱散了一些死亡的孤寂感。

“你……叫什么名字？”云知意尝试着轻声问，“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小男孩只顾着吃，没有回答。就在云知意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一个极其细微、含混不清的声音，伴随着咀嚼的动作，从他嘴里模糊地飘了出来：

“……阿……盐……”

阿盐？是因为生活在盐场吗？

“阿盐？”云知意重复了一遍。

小男孩（阿盐）动作顿了一下，飞快地抬眼看了她一下，又迅速低下头，算是默认。但他依旧不说话。

“你的……家人呢？”云知意又问。

这一次，阿盐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埋头更用力地啃着鱼干，小小的身体似乎微微绷紧了一些。火光下，云知意似乎看到他脏兮兮的小脸上，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过。

云知意不再追问。在这乱世，一个孩子独自流落在废弃盐场，他的遭遇可想而知。她默默地将最后一点鱼干碎块都推到他面前。

阿盐默默地吃着，盐寮里只剩下他细微的咀嚼声和火堆的噼啪声。吃完最后一点，他抱着膝盖，蜷缩在火堆旁，大眼睛望着跳跃的火焰，眼神有些空洞。就在云知意以为他不会再有任何交流时，一阵极其轻微、断断续续、带着某种怪异腔调的童谣，如同梦呓般，从他干裂的小嘴里飘了出来：

“……盐婆婆……煮盐忙……煮出盐来白又亮……白盐换米粮……黑盐……藏……藏进……死人……膛……”

童谣的调子很平缓，甚至带着点童稚，但歌词的内容却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云知意猛地打了个寒颤！高烧带来的眩晕感似乎都被这诡异的童谣驱散了几分！她盯着阿盐，男孩唱完这几句，似乎陷入了某种茫然的状态，眼神空洞地望着火光，不再出声。

“死人……膛？”云知意心中警铃大作！这童谣是什么意思？“黑盐”指的是什么？为什么要“藏进死人膛”？这废弃盐场……难道藏着什么秘密？！

诡异的童谣带来的寒意还未散去，云知意脚踝的剧痛再次猛烈发作！这一次，痛楚中夹杂着一种难以忍受的灼热和瘙痒感！她忍不住伸手去抓，指甲划过肿胀滚烫的皮肤，竟然带下一小块溃烂发白的皮肉，露出下面暗红色的血肉，渗出的液体不再是清亮的组织液，而是带着一丝腥臭的、浑浊的淡黄色脓水！

感染严重恶化！化脓了！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她！没有药物，没有清创工具，在这盐卤弥漫的鬼地方，伤口化脓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败血症！截肢！甚至……死亡！

“呃啊……”剧痛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身体蜷缩得更紧，冷汗如雨下。

她的动静惊动了发呆的阿盐。小男孩抬起头，那双大眼睛望向她痛苦扭曲的脸，又看向她左脚踝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渗出的脓水。他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不是单纯的害怕，更像是一种……犹豫和挣扎？

就在云知意被剧痛和高烧折磨得意识模糊之际，阿盐突然站了起来。他依旧警惕，但动作不再像之前那样瑟缩。他飞快地跑到盐寮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开始费力地扒拉那些朽烂的木头和破盐筐，似乎在翻找着什么。

云知意强忍着痛苦，疑惑地看着他。

很快，阿盐从杂物堆里拖出了一个东西——一个沾满盐硝和泥土、看起来沉甸甸的、用破麻布紧紧包裹着的长条状物体！那东西不大，约莫一尺来长，形状有些奇怪。

阿盐抱着那个包裹，又警惕地看了看门口，然后才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距离云知意几步远的地方。他蹲下身，将那个破麻布包裹放在地上，然后用他那双脏兮兮的小手，开始笨拙地、一层一层地解开外面缠绕的麻布绳结。

包裹被打开了。

里面露出的，不是食物，也不是药品。

而是一把刀！

一把造型奇特、通体乌黑、刀刃却闪烁着一种幽冷暗哑光芒的短刀！刀柄似乎是某种黑色的骨头磨制而成，缠绕着暗红色的、早已干涸发黑的细绳。刀身靠近刀柄的地方，刻着一个极其微小、却透着阴寒邪气的图案——一只盘旋的、生着独眼的怪蛇！

这刀……绝非寻常之物！那阴冷邪异的气息，甚至让燃烧的火堆光芒都似乎黯淡了几分！

阿盐抬起头，脏兮兮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大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直勾勾地盯着云知意痛苦的脸，然后，又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目光移向了她那正在流脓溃烂的左脚踝。

他……想干什么？！

云知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股比脚踝剧痛更深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