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造型奇特、通体乌黑、刻着独眼怪蛇的短刀,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烁着幽冷暗哑的光芒。刀身散发出的阴寒邪异气息,仿佛让盐寮内的温度都骤然降低了几度。阿盐那双在脏污小脸上显得异常大的眼睛,此刻毫无孩童应有的天真,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直勾勾地盯着云知意左脚踝上那片正在流脓溃烂、散发着淡淡腥臭的伤口。
他想干什么?!
用这把邪异的刀……杀了她?还是……?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脚踝的剧痛!云知意浑身汗毛倒竖,身体因惊惧而僵硬!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抓起手边的木棍,但高烧带来的眩晕和脚踝的剧痛让她动弹不得!
“别……过来!”她嘶哑地警告,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阿盐仿佛没听见。他小小的身体绷紧,握着那把与他身形极不相称的沉重黑刀,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坚定地朝着云知意挪近。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那片溃烂的伤口上,眼神里没有杀意,却也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处理某种“污秽”般的专注!
“呃啊——!”脚踝处再次爆发的、夹杂着灼热瘙痒的剧痛,让云知意忍不住痛呼出声,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脓水顺着肿胀的皮肤淌下,在灰白的盐硝地上留下浑浊的痕迹。
这声痛呼似乎刺激了阿盐。他猛地加快了脚步,在云知意惊恐的注视下,如同鬼魅般扑到了她的左脚旁!他伸出那只没握刀的、沾满盐硝和污垢的小手,毫不犹豫地、死死按住了云知意的小腿,阻止她可能的挣扎!那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七八岁孩子该有的力量!
冰冷的、带着盐粒粗糙感的触感传来,混合着脚踝伤口处灼热的剧痛,形成一种诡异而恐怖的体验!云知意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那柄邪异黑刀落下带来的终结……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
云知意颤抖着睁开眼。只见阿盐并没有挥刀砍下,而是将那张脏兮兮的小脸凑得极近,几乎贴在了她溃烂流脓的伤口上!他皱着小小的鼻子,用力嗅了嗅那脓水的腥臭味,脸上没有任何厌恶,反而像是在辨别着什么。
接着,他做了一个让云知意毛骨悚然的动作——他竟然伸出舌头,极其迅速地舔了一下伤口边缘渗出的、带着脓血的淡黄色液体!
“你……!”云知意惊骇欲绝,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阿盐却像是尝到了什么关键信息,小脸上露出一丝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近乎残忍的“了然”。他不再犹豫,左手如同铁钳般死死箍住云知意的小腿,右手握紧那把沉重的乌黑短刀,刀尖向下,对准了脚踝肿胀溃烂最严重、脓水积聚最多的中心区域!
“不——!”云知意绝望地挣扎,但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撼动阿盐那诡异的力量!
冰冷的刀尖,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精准地刺入了滚烫肿胀的皮肉之中!
“啊——!!!” 难以形容的剧痛如同火山爆发般瞬间席卷了云知意的全身!那不仅仅是刀锋切割皮肉的锐痛,更伴随着一种仿佛灵魂被撕裂、被冰冷邪气侵蚀的恐怖感觉!她眼前一黑,几乎瞬间昏厥过去!身体剧烈地抽搐,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
阿盐却置若罔闻。他的动作快、准、狠!手腕稳定得可怕!乌黑的刀尖在伤口内灵巧地一剜、一挑!一大块混合着暗红血肉、灰白筋膜和散发着恶臭的黄色脓液的腐烂组织,被精准地剜了出来,“啪嗒”一声掉落在旁边的盐硝地上!
剧痛达到了顶峰!云知意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痛苦撕碎了!但就在这非人的痛楚之中,一种奇异的感觉也随之而来——当那团腐烂的脓块被清除的瞬间,脚踝深处那股沉重闷胀、如同被毒火灼烧的、持续不断的剧痛核心,似乎……被短暂地“挖走”了!取而代之的,是刀锋切割带来的、更加尖锐但相对“干净”的锐痛!
阿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他用刀尖飞快地在伤口深处搅动、探查,每一次动作都带来钻心的剧痛,但云知意惊恐地发现,他似乎在用那把邪异的黑刀,精准地剔除着更深处的、肉眼难以分辨的坏死组织和……一些极其细微的、在火光下微微蠕动、如同盐粒般细小的白色颗粒?!
那是……盐蛆?!伤口里竟然生蛆了?!难怪会溃烂得如此之快,散发出那样的腥臭!
黑刀的刀尖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将那些细小的、蠕动的白色蛆虫一一挑出、碾碎!乌黑的刀身似乎对这些污秽之物有着天然的克制,凡是被刀锋触碰过的蛆虫,瞬间僵直死亡!
清创的过程短暂而残酷。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对云知意而言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当阿盐终于将黑刀从伤口中抽出时,云知意已经痛得浑身虚脱,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冷汗浸透了里衣,意识在剧痛和高烧的夹击下摇摇欲坠。
伤口处,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赫然在目,边缘的皮肉被黑刀切割得异常整齐,深可见骨!但令人惊异的是,原本肿胀发亮的青紫色消失了,皮肤呈现出一种失血的苍白,虽然依旧可怕,却不再有那种腐败的脓胀感。鲜血正从伤口中汩汩涌出,颜色暗红,却不再浑浊。
阿盐看着涌出的鲜血,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随手将沾满脓血和碎肉的黑刀在旁边的盐硝地上蹭了蹭,乌黑的刀身似乎将那些污秽都“吸”了进去,依旧光洁如初。然后,他做了一个更加让云知意头皮发麻的举动——他抓起地上那厚厚一层灰白色的盐硝结晶,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按在了云知意脚踝那个刚被挖开的、还在流血的伤口上!
“啊——!!!” 比刀割更甚十倍的剧痛瞬间炸开!盐粒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暴露的神经和血肉之中!云知意眼前彻底一黑,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随即彻底瘫软下去,意识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从地狱的深渊中挣扎回来。云知意被一阵难以忍受的、深入骨髓的干渴和脚踝处持续不断的、如同被烙铁灼烧般的剧痛唤醒。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盐寮里,火堆依旧燃烧着,发出噼啪的轻响,只是火光似乎黯淡了一些。她依旧蜷缩在那个角落,身上盖着之前烘烤的半干外衣。脚踝处……
剧痛依旧存在,但不再是之前那种腐败的、肿胀欲裂的闷痛,而是变成了清晰的、如同被滚烫盐水反复浸泡的、火辣辣的锐痛!她颤抖着低头看去——
伤口被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盐硝完全覆盖、包裹住了!盐粒深深嵌入了血肉之中,与伤口融为一体,形成一层坚硬而怪异的“盐壳”!血似乎止住了,但盐粒带来的持续刺激和脱水效果,让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失水般的皱缩和灰败!
这就是阿盐的“治疗”?用邪异的黑刀剜肉清创,再用盐硝灼烧止血?!
剧痛和干渴折磨着云知意。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找水,身体却虚弱得如同棉花。她转动干涩的眼球,寻找阿盐的身影。
小男孩蜷缩在火堆的另一边,抱着膝盖,背对着她,小小的身影在火光下拉出长长的、摇晃的影子。那把乌黑沉重的怪刀,就随意地放在他触手可及的盐硝地上,刀身上那只独眼怪蛇的刻痕,在火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冷冷地注视着一切。
盐寮里一片死寂。只有火堆燃烧的声音,以及云知意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脚踝上那层盐壳带来的灼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非人的“治疗”。
就在这时,背对着她的阿盐,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接着,一阵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声,极其低微地传了过来。那声音充满了痛苦、迷茫和……一种深沉的恐惧?
云知意愣住了。这呜咽声,与刚才那个冷酷执刀、动作精准狠戾的“小怪物”,判若两人!
呜咽声持续着,断断续续。阿盐小小的肩膀耸动着,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慢慢转过头,看向云知意。
火光映照下,云知意惊骇地看到,阿盐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此刻布满了泪水冲刷出的泥沟!而更让她心头巨震的是——阿盐那双大眼睛里,之前的冷酷、专注、狂热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溺水者般的巨大恐惧和茫然!他看着云知意,看着自己沾满脓血和盐硝的小手,又看向地上那把邪异的黑刀,眼神剧烈地波动着,仿佛完全不认识这一切!
他颤抖着嘴唇,用带着浓重哭腔、几乎破碎的声音,喃喃地重复着之前那首诡异的童谣,这一次,却充满了孩童最本真的恐惧:
“……盐婆婆……煮盐忙……煮出盐来白又亮……白盐换米粮……黑盐……藏……藏进……死人……膛……” 他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发出压抑的、充满痛苦的呜咽,“……疼……好疼……阿盐……不想……藏了……阿盐……怕……婆婆……别打阿盐……”
童谣的最后几句,如同惊雷在云知意耳边炸响!
“黑盐藏进死人膛”!
“阿盐……不想藏了”!
“婆婆……别打阿盐”!
这个叫阿盐的孩子……他口中的“盐婆婆”是谁?那诡异的“黑盐”又是什么?难道……他小小的身体里,竟然被强迫“藏”了什么东西?!所以他才独自流落在这废弃盐场,所以他才拥有那诡异的力量和医术(如果能称之为医术的话),所以……他才会在“治疗”后,流露出如此巨大的恐惧和痛苦?!
而就在阿盐被巨大的恐惧淹没,抱着头痛苦呜咽之际,盐寮外,那片死寂的、被月光映照得一片惨白的废弃盐池深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
“嚓……嚓……嚓……”
那声音,像是……沉重的脚步,踩在干裂的盐硝地上,由远及近,正朝着这座破败的盐寮,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