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渴如同地狱之火,灼烧着云知意的喉咙,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脚踝上那层黑紫色的药壳如同滚烫的烙铁,持续散发着灼热与胀痛,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将一波新的痛楚泵向四肢百骸。盐寮内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药糊腥臭,混合着浓重的盐卤气和腐朽气息,几乎令人窒息。
盐婆婆蜷缩在盐寮最黑暗的角落,如同融入了阴影本身,只有那双浑浊发黄、微微反射着余烬红光的眼睛,如同两点不灭的鬼火,一瞬不瞬地钉在云知意身上。那目光中没有情绪,只有一种冰冷的、观察“材料”是否合格的审视。
阿盐则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僵硬地靠在另一面冰冷的墙壁上,空洞的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堆仅存微弱红光的余烬。他的任务是“守夜”,不让火彻底熄灭。他的身体一动不动,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但那姿态,更像一具被丝线操控的傀儡。
时间在剧痛、干渴和巨大的恐惧中缓慢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云知意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投入巨大药瓮的活物,在盐婆婆的“秘法”下慢慢“熬煮”,等待着最终被榨取“药性”的那一刻。盐婆婆口中的“盐魄”、“药骨”、“心头血”……每一个词都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盐寮角落的阴影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声。盐婆婆佝偻的身影缓缓动了起来。她无声地站起,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走到火堆余烬旁。
她没有添加柴薪,只是用那根搅药的破木片,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拨弄着灰烬下仅存的、暗红色的炭火核心。每一次拨动,都带起几点微弱的火星,勉强照亮她那张沟壑纵横、毫无表情的脸。
接着,她佝偻着背,走向盐寮深处一个云知意之前未曾注意到的、更加阴暗的角落。那里似乎堆放着更多杂物。她费力地拖出一个比之前更大的、颜色更加深沉的陶瓮。这陶瓮表面似乎糊着厚厚的泥浆和盐硝混合物,封得严严实实,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更加浓烈刺鼻的腥气,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硫磺燃烧后的焦糊味。
盐婆婆用她那枯瘦如柴、布满盐霜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开始剥落陶瓮封口处的泥壳。随着泥壳的剥落,一股更加浓烈、更加令人头晕目眩的腥臭气息猛地涌出!那味道,比腐烂了数月的海鱼内脏更加浓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
云知意被这突如其来的恶臭熏得几欲作呕,本就翻江倒海的胃部剧烈抽搐起来。她死死捂住嘴,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陶瓮被完全打开了。借着余烬微弱的光线,云知意惊恐地看到,瓮里盛着的,是一种粘稠到几乎凝固的、如同沥青般漆黑油亮的糊状物!在糊状物的中心,似乎隐约可见一些扭曲的、难以辨认的深色块状物沉浮着。
盐婆婆用破木片,小心翼翼地挖出一大勺那漆黑油亮的糊状物,放入旁边那个之前装药糊的粗陶碗里。然后,她再次拿出那个装着怪异草药和结晶颗粒的脏污小布包,将里面的东西,连同几块灰白色的、仿佛被盐腌渍过的骨头碎片(?),一起加入碗中。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搅拌。她佝偻着背,端着碗,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那堆仅存余温的灰烬。她将碗放在灰烬旁,让碗壁吸收着炭火残余的热量。然后,她盘腿坐下,面对着陶碗,枯瘦的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碗里的东西,嘴唇无声地蠕动着,仿佛在念诵着某种古老而邪恶的咒语。
盐寮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火堆余烬偶尔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盐婆婆那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祈祷”。那漆黑油亮的糊状物在碗中,似乎……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冒起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硫磺味的青烟!
时间在盐婆婆诡异的静默“熬煮”中流逝。云知意感觉自己的体力在干渴和持续的剧痛中一点点流失,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就在这时,火堆余烬的红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那点微弱的红光挣扎着闪烁了几下,眼看就要彻底熄灭!
一直如同木偶般僵坐的阿盐,身体猛地一震!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非人的光芒!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呜咽!
在云知意惊骇的目光中,阿盐猛地扑向那堆即将熄灭的余烬!他伸出自己那只沾满污垢和盐硝的小手,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按在了那暗红色、依旧滚烫的炭火核心之上!
“嗤——!” 一股皮肉烧焦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呃啊——!” 阿盐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但他那只手,却死死地、用力地按在滚烫的炭火上,仿佛要将自己身体的热量硬生生“灌注”进去!
余烬被他这疯狂的举动强行压榨出最后一点微弱的红光!阿盐的脸因剧痛而扭曲变形,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鲜血从唇边渗出,但他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那点被他用手“捂”出来的红光,充满了冷酷的执着!盐婆婆的命令——“别让火熄了”——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灵魂里!
云知意被这惨烈的一幕惊呆了!巨大的悲愤和恶心感涌上心头!这个孩子……他到底经历了什么?!盐婆婆对他做了什么?!
盐婆婆似乎对阿盐的自残行为毫无反应,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面前那碗冒着诡异青烟的黑糊上。仿佛阿盐只是一个维持“火候”的工具,他的痛苦无足轻重。
阿盐的手在炭火上按了足足十几息,直到那点红光终于微弱到几乎看不见,他才猛地抽回手!那只小手的手心,已经是一片焦黑,皮肉翻卷,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他疼得浑身痉挛,抱着受伤的手蜷缩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眼神中的癫狂光芒渐渐褪去,再次被巨大的痛苦和茫然取代。
而就在阿盐抽回手的瞬间,那碗被盐婆婆“熬煮”着的漆黑糊状物,似乎因为失去了最后一点热源的加持,表面的青烟骤然消散,粘稠的糊状物仿佛凝固得更快了些。
盐婆婆浑浊的眼睛猛地抬起,如同两道冰冷的毒箭,狠狠射向蜷缩在地、痛苦呜咽的阿盐!
“没……用的……东西!”沙哑干涩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
阿盐被这目光刺得猛地一颤,呜咽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更深的恐惧和瑟缩。
盐婆婆不再看阿盐,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那碗似乎“失败”了的黑糊上,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她枯瘦的手指在碗边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叩、叩”的轻响,在死寂的盐寮里格外清晰。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着什么决定。终于,她佝偻着背,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她走到那个散发着浓烈腥臭的大陶瓮旁,再次用破木片,挖出更大一勺漆黑油亮的糊状物,加入粗陶碗中,几乎要将碗填满。然后,她重新盘坐回余烬旁,再次开始她那无声的、诡异的“熬煮”仪式。
这一次,她似乎更加专注,嘴唇蠕动的频率更快了。那碗重新加入材料的黑糊,在余烬最后一丝微弱的热量烘烤下,再次极其缓慢地冒起了那缕带着硫磺味的青烟,而且似乎比之前更加浓郁了一丝。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中再次流逝。云知意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干渴、剧痛和恐惧的轮番折磨下,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她看着盐婆婆专注的背影,看着那碗冒着诡异青烟的黑糊,看着蜷缩在地、因烧伤而痛苦颤抖的阿盐,只觉得这盐寮如同一个巨大的、活着的、正在消化他们的胃袋。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云知意以为自己即将昏厥过去时,盐婆婆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碗里的黑糊,那里面,粘稠的糊状物中心,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芒……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深埋地底的炭火,即将燃尽前最后的回光返照!
盐婆婆干瘪刻薄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极其明显的、带着狂热和贪婪的笑容!那笑容扭曲了她的皱纹,如同厉鬼!
“成了……成了……”她沙哑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颤抖,如同夜枭的嘶鸣,“‘盐魄’……‘盐魄’……要成了……!”
她猛地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抓向粗陶碗的边缘,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将里面的“成果”倾倒出来!
而就在她手指触碰到滚烫碗壁的瞬间——
“呜嗷——!!!”
一声凄厉无比、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怨毒、完全不似人声的尖锐嘶嚎,猛地从那碗漆黑粘稠的糊状物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恐怖力量,瞬间刺破了盐寮死寂的空气!
云知意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嘶嚎吓得魂飞魄散!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盐婆婆伸向碗的手,也如同被毒蛇咬中般,猛地僵在了半空!她那狂喜的表情瞬间凝固,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混杂着惊恐和暴怒的神色!
那碗被称之为即将“成了”的“盐魄”……里面……到底封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