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寒瞬间攫取了云知意所有的感官!墨蓝色的潭水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皮肤、骨髓、灵魂!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断裂的肋骨处传来几乎令人昏厥的剧痛,左脚踝的旧伤也在冰冷刺激下猛烈抽搐。肺部的空气被急剧压缩,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了她的喉咙。
岸上“阿盐”那充满暴戾的咆哮被水声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诅咒。她唯一能清晰感受到的,是怀中那个青铜匣——它正散发着惊人的、几乎烫伤她皮肤的灼热!这滚烫与周遭的极寒形成恐怖的对比,仿佛冰与火的炼狱在她胸口交汇!
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划水,试图上浮。然而,潭水冰冷粘稠,阻力大得惊人,每一次动作都消耗着她所剩无几的力气。更诡异的是,这墨蓝色的水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她的思维变得异常活跃,无数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旋转!
不再是废弃药庐的短暂温暖,而是更深、更久远、如同烙印在生命底层的药王谷日常。冰冷刺骨的潭水,似乎成了通往过去的媒介。
她仿佛又回到了承平十二年,那个湿冷的初春清晨。
药王谷后山,云雾缭绕,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新生草木的混合气息。十二岁的云知意,背着一个几乎有她半人高的竹篓,小小的身影艰难地穿行在崎岖湿滑的山路上。篓子里已经装了半篓新鲜的“紫苏叶”和“忍冬藤”,都是谷里药房今日指定的份额。她的手指被清晨的露水和草叶边缘划出细小的血痕,单薄的春衫被汗水浸湿,又被山风吹得冰凉。她必须在天黑前采够分量,否则……没有晚饭,还要被罚抄《百草经》。
“哟,这不是我们‘天资聪颖’的云师妹嘛?这么早就来给谷里做贡献啦?”一个带着明显嘲讽的尖细嗓音在身后响起。
云知意身体一僵,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药王谷内门弟子柳茹和她的小跟班们。柳茹是执法长老的侄女,天赋平平却仗着身份,最喜欢欺负她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外门弟子,尤其是云知意这个被谷主“特别关照”收养的孤女。
“柳师姐。”云知意低着头,小声应了一句,加快了脚步想躲开。
“站住!”柳茹几步上前,故意用肩膀狠狠撞了她一下。云知意本就疲惫不堪,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背篓里的草药撒了一地。
“哎呀,真不小心!”柳茹夸张地叫着,一脚踩在散落的紫苏叶上,用力碾了碾,“这么好的药草都弄脏了,多可惜啊!我看你今天的份额是完不成了吧?”她身边的几个女孩发出刺耳的哄笑。
冰冷的泥土贴着云知意的脸颊,手掌被尖锐的石子硌破。屈辱、愤怒、还有深深的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死死咬住嘴唇憋了回去。不能哭,哭了只会让她们更得意。
“捡起来啊!愣着干什么?”柳茹居高临下地命令道,眼中闪烁着恶意的光芒,“还是说,你想去戒律堂领罚?”
云知意默默地爬起来,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和心里的委屈,蹲下身,一点一点去捡拾那些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草药。泥土混合着草汁,沾满了她本就破旧的衣衫和受伤的手掌。周围是柳茹等人毫不掩饰的嘲笑和指指点点。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山路旁一处极其隐蔽的石缝里,生长着一小片叶片边缘带着诡异暗金色纹路的蕨类植物——金线蕨!这是制作“七步倒”迷药的主材之一,极其罕见!《毒经》上记载过,外门弟子根本接触不到这种禁药知识,但她曾在谷主书房打扫时,偷偷翻看过几页残卷……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
她低着头,装作继续专心捡拾被踩坏的草药,手指却借着身体的掩护,极其隐蔽而迅速地伸向石缝,用指甲掐断了那几株金线蕨最嫩的芽尖,飞快地藏进自己最里层衣服的破口袋里。动作快得连近在咫尺的柳茹都没有察觉。
心跳如擂鼓,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这要是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一种隐秘的反抗快感和掌握力量的冲动,在她小小的胸膛里激荡。
回到外门弟子居住的简陋通铺,已是暮色四合。错过了晚饭时间,饥肠辘辘。她偷偷藏起那几片珍贵的金线蕨嫩叶,用一块破布小心包好,塞在枕头底下。然后,她默默地走到角落,就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拿出纸笔,开始抄写那厚厚的《百草经》。手指的伤口碰到粗糙的纸面,一阵刺痛。她咬着牙,一笔一划地写着,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单薄和倔强。
同屋的其他女孩早已吃完回来,有的在说笑,有的在整理采来的草药,没人理会角落里的她。空气里弥漫着草药的味道和少女们身上廉价的皂角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饭菜余香,提醒着她腹中的饥饿。
她抄得手腕酸痛,视线模糊。就在疲惫几乎将她击垮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按在了她冰凉的手背上。
云知意猛地抬头,对上一双温和而带着怜惜的眼睛。是比她大几岁的同屋师姐,林晚。
林晚师姐是外门弟子中为数不多对她释放善意的人。她没说话,只是悄悄将一个还带着温热的油纸包塞进云知意手里。云知意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两个白胖的馒头,夹着一点咸菜。
“快吃,别让人看见。”林晚压低声音,飞快地说完,就转身去整理自己的东西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云知意握着那温热的馒头,眼眶瞬间就红了。冰冷的委屈和身体的痛苦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融化了一角。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咬着馒头,咸菜的滋味混合着眼泪的咸涩,一起咽了下去。这微小的善意,在那些被欺凌的灰暗日子里,如同寒夜里的烛火,微弱却足以支撑她继续走下去。
……
冰冷刺骨的潭水猛地灌入口鼻,将云知意从遥远的温暖回忆中狠狠拽回残酷的现实!她刚才沉浸在回忆里,动作停滞,身体在重力和水压的作用下,正不受控制地向更深、更黑暗的潭底沉去!
青铜匣的灼热感仿佛要将她的胸口烙穿!窒息感如同铁箍,越收越紧!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
她的脚踝,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坚硬而平坦的东西!不是嶙峋的岩石,更像是……人工雕琢的石板?!
这个触感让她猛地一个激灵!求生的意志瞬间爆发!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借着怀中青铜匣那诡异的灼热提供的微弱浮力,拼命向下蹬踏,试图稳住身形,同时伸手向脚下探去!
指尖触及的,是冰凉、光滑、刻满了某种凹凸纹路的坚硬平面!那纹路的走向,隐隐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强忍着窒息的痛苦和胸口的灼痛,努力低头向下看。借助青铜匣自身散发出的、越来越强烈的、仿佛在燃烧的幽绿色光芒(这光芒竟穿透了墨蓝色的潭水!),她终于看清了脚下那片区域——
那赫然是一块巨大的、布满潭底淤泥和水藻的圆形石板!石板的中央,清晰地镌刻着一个繁复而古老的巨大图案!那图案的线条、结构,竟与她背后那半幅随体温显现的“天机图”胎记,以及怀中青铜匣上那神秘的花纹,有着惊人的、令人心悸的相似之处!
仿佛三者同出一源!
而更让她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是,当她带着青铜匣靠近这巨大石板图案的中心时,匣子的震动和灼热达到了顶点!仿佛匣内的东西与这石板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就在这时,一种奇异的感觉顺着她触摸石板的手指,如同电流般猛地窜入她的身体!不是冰冷,也不是灼热,而是一种……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沉重而浩瀚的意志碎片!无数破碎的画面和信息洪流般涌入脑海:燃烧的宫阙、断裂的玉玺、悲鸣的龙影、遮天蔽日的战旗……还有一个模糊的、戴着冕旒的悲恸身影……
“呃——!”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头痛欲裂,忍不住呛了一大口冰冷的潭水!肺部的空气彻底耗尽,黑暗如同潮水般涌上!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感觉自己的手掌,似乎被那巨大石板图案的中心……牢牢吸附住了!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吸力传来,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拖入那石板之下无尽的黑暗深渊!
青铜匣的光芒在她下沉的视野中急速黯淡,最后看到的,是那巨大石板图案中心,一个与青铜匣底部形状完美契合的……凹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