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寒瞬间攫取了云知意所有的感官!墨蓝色的潭水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皮肤、骨髓、灵魂!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断裂的肋骨处传来几乎令人昏厥的剧痛,左脚踝的旧伤也在冰冷刺激下猛烈抽搐。肺部的空气被急剧压缩,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了她的喉咙。
岸上“阿盐”那充满暴戾的咆哮被水声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诅咒。她唯一能清晰感受到的,是怀中那个青铜匣——它正散发着惊人的、几乎烫伤她皮肤的灼热!这滚烫与周遭的极寒形成恐怖的对比,仿佛冰与火的炼狱在她胸口交汇!
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划水,试图上浮。然而,潭水冰冷粘稠,阻力大得惊人,每一次动作都消耗着她所剩无几的力气。更诡异的是,这墨蓝色的水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她的思维变得异常活跃,无数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飞速旋转!
冰冷的潭水仿佛成了时光的溶剂,将她拖回了承平十二年的深秋,药王谷废弃药庐那个弥漫着苦涩药味与馥郁桂香的午后。现实的挣扎与窒息,与回忆中那份带着忐忑的温暖,在极寒与灼热的夹缝中,形成了荒诞而强烈的对比。
回忆:药庐桂影
废弃药庐的院子里,几株野生的晚桂开得正盛。细碎的金黄色小花藏在墨绿的叶片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馥郁甜香,与药庐内苦涩的药草味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心安的气息。
十二岁的云知意,正小心翼翼地蹲在一个小小的炭炉旁。炉子上架着一个缺了口的粗陶药罐,罐子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深褐色的药汁,散发出极其苦涩、甚至带着一丝腥气的味道。她的小脸被炭火熏得微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神情专注而紧张,时不时地用一根小木棍搅动着药汁,观察着颜色和粘稠度的变化。
角落里,黑衣少年谢无咎依旧倚墙而坐,脸色比初见时好了许多,但眉宇间的阴郁和警惕并未散去。他闭着眼睛,似乎在调息,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正忍受着某种痛苦——寒髓蛊的周期性发作。他紧抿着唇,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抵御着那股从骨髓深处透出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寒意。
药罐里的苦涩气味越来越浓烈。云知意看着药汁翻滚的气泡,小脸上满是犹豫和挣扎。她偷偷瞄了一眼角落里的少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紧握的小拳头。掌心里,藏着几片边缘带着暗金色纹路的、已经被她揉搓出汁液的金线蕨嫩叶,以及一小截林晚师姐给的“千机引”干枯根须。
这是她根据那本残破手札上模糊的记载,再结合自己偷偷翻看过的零星毒经知识,进行的大胆推测和尝试。金线蕨的迷幻之毒,加上“千机引”引动气血、调和药性的奇效……或许……能压制那可怕的寒毒?她不知道,这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可能就是剧毒!
“咳……”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颤音的咳嗽从角落传来。谢无咎的身体颤抖得更明显了,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渗出大颗的冷汗,紧抿的唇边甚至溢出了一丝暗红色的血沫。
寒毒发作了!比以往更猛烈!
云知意的心猛地揪紧!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最后一丝犹豫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迅速将掌心里揉碎的金线蕨汁液和捻成粉末的“千机引”根须,一股脑儿倒进了翻滚的药罐里!
深褐色的药汁瞬间泛起一层诡异的、极其微弱的暗金色泡沫,一股更加复杂、更加难以形容的气味弥漫开来,带着一丝奇异的甜香,却更令人心悸!
她飞快地搅拌了几下,然后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破布垫着,将滚烫的药汁倒入一个粗糙的陶碗中。暗金色的泡沫在碗沿迅速破裂消失,药汁恢复了深褐色,但那奇异的气味却挥之不去。
她端着那碗冒着热气、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药,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一步步走向角落里蜷缩颤抖的少年。
“喝……喝药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药碗递到谢无咎面前。
谢无咎艰难地睁开眼,那双漆黑的眼眸因为痛苦而布满了血丝,眼神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那碗药。他的嗅觉何等敏锐?那药汁中混杂的、不属于普通疗伤药的奇异气味,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冰冷,带着浓重的戒备和审视,如同受伤的野兽在警告靠近者。他死死盯着云知意的眼睛,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
云知意被他看得心头发慌,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小声道:“是……是新配的药……加了点别的……或许……或许能止疼……”她不敢说出真相,只能用“止疼”来搪塞。
“加了什么?”谢无咎的声音更冷了,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的手,甚至微微抬了起来,似乎随时可能打翻那碗药。
空气仿佛凝固了。药庐内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和谢无咎压抑的喘息。馥郁的桂花香此刻也变得沉重起来。
云知意端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滚烫的碗壁灼烧着她的掌心。她看着少年痛苦而警惕的眼神,又看看碗中深褐色的、可能蕴含剧毒也可能带来一线生机的药汁。巨大的心理压力几乎让她崩溃。说?还是不说?信任?还是毁灭?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沉重的压力时——
“给我。”谢无咎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死寂。依旧沙哑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尖锐逼问。
云知意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谢无咎没有看她,只是伸出手,动作因为痛苦而有些僵硬,却异常坚定地接过了那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药汁。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因为用力握着滚烫的碗壁而微微泛白。
“你……”云知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眼眶瞬间发热。
谢无咎没有解释,只是低头看着碗中深褐色的液体,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然后,在云知意惊愕的目光中,他端起碗,凑到唇边,喉结滚动了一下,竟将那碗药汁……一饮而尽!
苦涩、腥气、还有那奇异的甜香瞬间充斥了他的口腔和鼻腔!药汁入喉,如同烧红的烙铁滑过食道,带来一阵灼痛!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麻痹与炽热的奇异感觉,如同电流般瞬间窜向四肢百骸!
“呃!”谢无咎闷哼一声,身体猛地绷紧,手中的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死死捂住胸口,额头上青筋暴起,大颗的冷汗如同雨点般滚落!那深褐色的药汁仿佛在他体内化作了狂暴的岩浆与冰冷的毒蛇,疯狂地撕扯、冲撞着他的经脉!寒髓蛊的冰寒与这新注入的诡异药性激烈交锋,带来的痛苦远超以往!
“谢无咎!”云知意吓得魂飞魄散,扑到他身边,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痛苦地蜷缩、颤抖,脸色瞬间变得灰败,唇边再次溢出暗红的血沫!她后悔了!她害怕了!她不该这么莽撞!这药……果然有问题!
巨大的恐慌和自责瞬间将她淹没!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却又怕加剧他的痛苦。
就在她六神无主之际,谢无咎的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的痉挛,随即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谢无咎!谢无咎!”云知意带着哭腔摇晃着他,触手之处一片冰凉,只有他紧蹙的眉头和唇边刺目的血迹证明他还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是煎熬。云知意守在他身边,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衣襟。她觉得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药庐里只剩下炭火细微的噼啪声和她压抑的啜泣。馥郁的桂花香气萦绕不散,此刻却像一种无情的嘲讽。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半个时辰。就在云知意几乎绝望,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
谢无咎那长而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眸,因为剧烈的痛苦而显得有些涣散和茫然,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他先是茫然地看着头顶破败的茅草屋顶,然后,视线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奇异的凝滞感,移到了跪坐在他身边、满脸泪痕的云知意脸上。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眼神空洞而遥远,仿佛在辨认一个极其陌生的人。
云知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了呼吸。
终于,谢无咎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孩童般的脆弱和迷茫:
“你……是谁?”
“我……身上……怎么有……桂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