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哑绝望的呼喊,混杂着江风的呜咽与火焰的爆裂,刺破了临江镇血色的夜空!“谢无咎——!!!”“你的铃铛——!!!”那枚沾满泥污、带着深深断痕的玄铁铃铛,在云知意高举的手中,于火光映照下反射出冰冷而绝望的光泽。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步步逼近的黑衣杀手们动作微微一滞,冰冷的眼神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这女人在喊谁?教主的名讳?还有这铃铛……
“噗通——!!!”
就在云知意话音落下的刹那,距离岸边不足十丈的、墨黑翻腾的江心处,一道巨大的水柱猛地炸开!如同蛰伏的蛟龙破水而出!
水花四溅中,一道玄色的身影冲天而起!正是刚刚为夺青铜匣跃入江中的谢无咎!他手中紧紧攥着那个失而复得的青铜匣,浑身湿透,玄铁面具上不断淌下水珠。然而,他那双透过面具的眼眸,此刻却不再是纯粹的冰冷漠然,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狂暴的、混乱的火焰!仿佛有两股截然不同的意志在他体内激烈厮杀!一股是“黄粱散”强加的、对任务目标的绝对执着;另一股,则是被那声嘶喊、那枚断铃,以及江水中浸透骨髓的冰冷所唤醒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某种被强行抹去的悸动与剧痛!
“呃啊——!”一声压抑着极端痛苦的、非人的低吼从面具后迸发!谢无咎的身体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承受着某种无形的酷刑!
但就在这混乱与痛苦的顶点,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那属于玄冥教主、属于顶尖杀手的本能,在任务目标(青铜匣)已得手、而“干扰源”(云知意)正面临致命威胁的瞬间,被彻底点燃!或者说,那声嘶喊和断铃,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引爆了他被压抑到极致的、属于“谢无咎”的那部分杀戮本能——保护!摧毁威胁!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燃烧的闪电,瞬间锁定了巷口那些扑向云知意的黑衣杀手!那眼神,充满了纯粹的、毁灭一切的暴戾!
“焚心诀——!”
一声冰冷刺骨、如同来自九幽的敕令,从面具后吐出!
谢无咎的身影在空中诡异地一折,无视了物理的惯性,如同一道撕裂夜空的黑色陨星,带着焚尽一切的恐怖气势,以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轰然砸向巷口!
“轰——!!!”
狂暴的气浪以他落地点为中心猛然炸开!碎石、泥土、破碎的竹篓木片如同风暴般向四周激射!距离最近的两个黑衣杀手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狠狠撞飞出去!骨骼碎裂的刺耳声响清晰可闻!他们如同破麻袋般砸在远处的墙壁上,软软滑落,生死不知!
剩下的杀手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自己人”的恐怖袭击惊呆了!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如同魔神般矗立在巷口、周身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玄色身影!
“教……教主?!”有人失声惊呼。
回应他们的,是谢无咎那双燃烧着混乱火焰的眼眸,以及毫无花哨、快到极致的死亡之舞!
他一手紧握青铜匣,另一只手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灼热气流!那是“焚心诀”催发到极致的外显!每一次点出,都精准地命中一个杀手的咽喉、心口或眉心!没有惨叫,只有沉闷的“噗噗”声和瞬间毙命的躯体倒地声!他的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带着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优雅与残酷,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在进行一场冰冷的收割!
巷口瞬间变成了屠宰场!浓郁的血腥味冲天而起!仅存的几个杀手肝胆俱裂,哪里还顾得上任务,怪叫一声,转身就欲四散逃命!
“想走?”谢无咎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他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一个逃得最快的杀手身后,燃烧着灼热气流的手指轻轻点在其后颈。“嗤”一声轻响,那人身体猛地一僵,扑倒在地,七窍中溢出焦黑的烟雾!
另一个杀手刚跃上屋顶,一道灼热的指风后发先至,精准地穿透了他的小腿!惨叫声中,他如同折翼的鸟儿般从屋顶栽落!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所有追杀云知意的黑衣杀手,尽数毙命!巷口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鲜血汩汩流淌,浸透了青石板。火焰在不远处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映照着这修罗地狱般的场景。
谢无咎静静地站在尸骸中央,玄色锦袍滴着水,也溅上了暗红的血点。他微微低着头,面具遮挡了表情,只有胸膛在剧烈地起伏,握着青铜匣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那股毁灭性的气势渐渐收敛,但周身散发的混乱、痛苦与冰冷的气息却更加浓烈。仿佛刚才那场杀戮,耗尽了他强行对抗“黄粱散”所凝聚的最后一丝清明。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晃,似乎站立不稳。
“谢无咎!”云知意从极致的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影,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在谢无咎即将倒下的瞬间,用自己瘦弱的肩膀,奋力撑住了他沉重的身躯!
入手一片冰冷湿滑,还带着江水的寒意和浓重的血腥气。谢无咎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所有的重量瞬间压了下来,让她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断裂的肋骨处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她咬紧牙关,死死撑住。
“你……你怎么样?”云知意焦急地问,声音带着哭腔。
谢无咎没有回答。他的头无力地垂靠在云知意的颈侧,面具冰冷的边缘硌着她的皮肤。透过湿透的衣料,她能感觉到他身体内部传来的、极其紊乱而微弱的脉动,以及……一种仿佛灵魂都在被灼烧的滚烫!那是强行催动“焚心诀”的可怕反噬!每一次使用,都在燃烧他的记忆和生命本源!
“焚心诀……反噬……他需要静养……”云知意脑中飞快闪过这个念头。她环顾四周,火光、浓烟、尸骸、远处隐约的喊杀声……这里绝不能久留!其他玄冥教的人,或者被惊动的官府势力,随时可能到来!
她必须立刻带他离开!
支撑着一个几乎昏迷的成年男子,对于本就重伤在身的云知意来说,无异于背负一座大山。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断裂的肋骨像有刀子在里面搅动,左脚踝的旧伤也传来阵阵钻心的痛楚。汗水混合着血水、泥水和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能凭着本能,拖着谢无咎沉重的身体,跌跌撞撞地沿着河滩,向着远离镇子火光的方向挪动。黑暗和冰冷的江水成了他们唯一的掩护。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云知意感觉自己的力气即将耗尽,双膝一软就要跪倒时,她的脚踢到了一个硬物。
是一艘半搁浅在芦苇丛中的破旧小渔船!船体不大,乌篷破了个洞,船桨只剩下一只,但船底似乎没有大的破损。
天无绝人之路!
云知意精神一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连拖带拽,终于将昏迷的谢无咎弄上了狭窄的船舱。她累得几乎虚脱,瘫倒在冰冷的船板上,大口喘息,胸腔火辣辣地疼。
不能停!追兵随时可能沿江搜索!
她挣扎着爬起,找到那支仅存的船桨,奋力将小船推离河滩。小船摇晃着,缓缓滑入漆黑的江心。奔腾的江水立刻裹挟着小船,向下游漂去。
脱离了险境,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巨大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云知意瘫坐在船舱里,背靠着冰冷的船板,看着身旁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谢无咎。
他脸上的玄铁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云知意犹豫了一下,颤抖地伸出手,轻轻摘下了那张冰冷的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轮廓依旧深邃俊朗,剑眉紧蹙,薄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即使在昏迷中,眉宇间也凝着一股化不开的痛苦和……一丝深沉的疲惫。额角有被水流冲刷后淡去的血迹,几缕湿透的黑发粘在脸颊上。没有了面具的阻隔,这张脸褪去了玄冥教主的冰冷威严,显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真实。
是他……是谢无咎。那个曾嫌弃她杏花糕的少年,那个许诺以性命相护又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此刻正毫无防备地躺在她的面前,生命如同风中残烛。
云知意的心中五味杂陈。恨吗?怨吗?自然是有的。那些背叛的伤痛,剜骨的酷刑,记忆犹新。可看着他此刻的模样,看着他为了那声呼喊和断铃强行冲破“黄粱散”的桎梏,承受着焚心诀的反噬……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喻的酸楚和悲悯,悄然弥漫开来。
她叹了口气,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衫下摆,沾了冰冷的江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脸上、颈间的血污和泥垢。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指尖偶尔触碰到他冰冷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做完这些,她借着船篷破洞透入的、江面上微弱的渔火磷光(远处零星漂浮的引鱼灯),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势。除了几处被杀手武器划破的皮外伤,最致命的还是强行催动“焚心诀”引发的内息反噬。他的脉象紊乱微弱,时有时无,体内仿佛有两股狂暴的力量在疯狂对冲、撕扯,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
必须尽快稳住他的内息!否则,不等追兵找来,他自己就会被这反噬之力摧毁!
云知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身上没有任何药物,金针银针更是奢望。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这双手,和药王谷学来的、那些关于经脉穴位的知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金针渡厄》图谱中记载的、用于平息狂暴内息、固本培元的几处关键穴位。然后,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凝神静气,开始尝试。
她的手指并不如金针精准,力道也因伤痛和疲惫而难以完美掌控。但那份专注和小心翼翼,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量。指尖带着她微弱的真气(或者说,是医者引导生机的意念),依次按压在谢无咎胸口的膻中穴、巨阙穴,手臂的内关穴,最后落在足底的涌泉穴上。
她的动作很慢,每一次按压都倾注着全部的心神,感受着他体内狂暴气流的微弱变化,试图用自己那点微薄的力量去引导、去抚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断裂的肋骨在动作中传来阵阵剧痛,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时间在漆黑的江面上无声流逝。小船随波逐流,如同无根的浮萍。只有船舱里,女子专注而吃力的按压,和男子沉重而痛苦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云知意的手指已经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精神也疲惫到了极点。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时——
谢无咎那沉重紊乱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一丝?
虽然依旧微弱,但那种狂暴对冲的撕扯感,似乎减弱了那么一点点!
这个细微的变化,如同黑暗中的一点萤火,瞬间点燃了云知意几乎枯竭的希望!她精神一振,不顾身体的极限,再次凝聚起残存的心力,继续着那枯燥而艰难的按压。
汗水浸透了她的鬓发和后背,冰冷的江风一吹,带来刺骨的寒意。但她浑然不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下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之火上。
夜色深沉,小船在宽阔的江心孤独地漂流。船舱内,火光早已消失,只有远处江岸上零星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弱渔灯,在墨汁般的黑暗中明明灭灭。
云知意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一软,瘫倒在谢无咎身边。她侧过头,借着那微弱的、来自江岸的磷光,看着身旁男子依旧苍白但似乎安稳了几分的睡颜。
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沉沉地压了下来。恨与怨,在此刻似乎被这漆黑的江水和共度的生死暂时冲淡了。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相依为命的悲凉。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谢无咎冰冷的手。他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此刻却无力而冰冷。仿佛想从这冰冷的接触中汲取一丝虚幻的暖意,也仿佛……是想确认他依然活着。
就在这时——
“嗒……嗒……嗒……”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湿漉漉的脚掌踩在船板上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船尾的黑暗中传来!
那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刻板的节奏,不疾不徐,却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船舱内短暂的、虚假的宁静!
云知意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船尾的方向。
借着江岸上那飘忽不定、如同鬼火般的微弱磷光,她看到——
一个僵硬、佝偻、浑身湿透、不断往下滴落着浑浊水珠的身影,如同从江底爬出的水鬼,正静静地、无声无息地……站在船尾的阴影里!
两点幽绿色的、毫无生气的光点,如同深渊的凝视,穿透黑暗,牢牢地锁定了船舱内的她和昏迷的谢无咎!
是“阿盐”!或者说,是那个占据了他躯壳的“盐魄”!
它……竟然也追到了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