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硫磺混合草木焦糊的气味,如同不散的阴魂,萦绕在狭小的竹屋里。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谢无咎瘫软在竹床上,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他左臂上那圈被黑色膏体强行灼烧出的焦黑痕迹,如同丑陋的烙印,边缘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碳化状态,触目惊心。盐霜的蔓延被暂时遏制,蜷缩在伤口深处,但那幽绿色的微光并未完全消失,如同沉睡毒蛇的眼睛,在焦黑的皮肉下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
阿月看着陶罐里仅剩的一点黑色膏体,又看了看谢无咎手臂上那可怕的伤口,眉头紧锁,沉静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霾。她走到窗边,推开竹窗,咸腥的海风涌入,却吹不散屋内的沉重。远处,连绵起伏的黑色山脉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轮廓模糊,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黑山……”阿月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宿命的沉重,“不能再拖了。膏药快用完了。下一次发作……他熬不过去。那东西……在他身体里扎了根,黑山是它的巢穴,它在呼唤‘种子’……”
她的话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云知意的心上。熬不过去……巢穴……呼唤……每一个词都让她遍体生寒。她看着竹床上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谢无咎,巨大的恐惧和决绝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脏。
“我去!”云知意毫不犹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告诉我怎么去黑山!需要找什么?我这就去!”
阿月转过身,目光落在云知意脸上。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疏离和平静,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看似柔弱、却蕴藏着惊人韧性的女子。她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你不行。黑山……不是人去的地方。那里是‘盐主’的领域,活人靠近,只会成为祭品。”
盐主?祭品?云知意的心猛地一沉!这名字带着一种古老而邪恶的意味!
“那……那怎么办?”云知意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难道看着他……”
阿月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深沉的大海。夜色下的海面并不平静,波涛翻滚,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轰鸣。许久,她才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沙哑声音低语:“……海祭快到了。”
接下来的日子,竹屋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谢无咎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眼神依旧涣散,带着深重的疲惫和痛苦。盐霜侵蚀虽然被暂时压制,但那深入骨髓的阴寒和诡异的麻木感,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蚕食着他的意志。每一次清醒,他都沉默地看着自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臂,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和一种近乎死寂的绝望。他知道,自己正在被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缓慢吞噬。
云知意小心翼翼地照料着他,喂药、换药、擦拭身体。两人之间的话少得可怜。巨大的伤痛和迫在眉睫的死亡阴影横亘其中,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谢无咎偶尔会看着云知意忙碌的身影,眼神复杂难辨。愧疚、痛苦、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深藏的眷恋,在死寂的灰烬下无声燃烧。他想说些什么,最终却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或者再次疲惫地闭上眼。
阿月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早出晚归的时间也更长。她带回的草药种类越发奇特,有些散发着浓烈的腥气,有些则带着诡异的荧光。她不再让云知意帮忙处理,只是自己默默地在屋外捣碎、熬煮。云知意注意到,她看向谢无咎的眼神,也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医者审视,而是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在衡量某种价值的凝重。
渔村似乎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原本平静的村落,弥漫开一种紧张而肃穆的气氛。村里的男人们不再出海,而是在村中长老的带领下,加固着村口简陋的木栅栏,或者在礁石滩上焚烧着一种气味刺鼻的干草。女人们则聚在一起,用一种染成暗红色的粗麻线,编织着奇特的、如同渔网般的织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焦糊、海腥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陈旧血痂的气味。
云知意试探着询问过村里一位面善的大娘。大娘眼神闪烁,带着敬畏和恐惧,只含糊地说:“海祭……要到了。要请‘海婆婆’平息‘盐主’的怒火……保佑村子平安……”
海婆婆?盐主?云知意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隐隐感觉到,阿月口中的“海祭”,与谢无咎的伤,与那恐怖的黑山“盐主”,有着某种可怕的联系。而阿月在这其中,似乎扮演着极其关键的角色。
一天黄昏,阿月从海边回来,手里没有草药,而是提着一个用湿漉漉海草编成的、异常精巧的小篮子。篮子里装着几块颜色暗沉、形状不规则、如同某种生物干涸内脏的“石头”,散发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她径直走到谢无咎床边,沉默地看了他许久。谢无咎闭着眼,似乎睡着了,但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他并未沉睡。
阿月突然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碰触了一下谢无咎手臂上那圈焦黑的伤口边缘。她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在确认某种“印记”的意味。
谢无咎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倏地睁开眼!那双漆黑的眼眸瞬间爆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警惕和冰冷!他死死地盯着阿月,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她刺穿!一股属于玄冥教主、属于顶尖杀手的、被伤痛压抑已久的凛冽气势,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竹屋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阿月的手如同被烫到般猛地缩回!她后退一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惊愕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她似乎没想到谢无咎的反应如此激烈,更没想到他重伤至此,眼神依旧如此可怕。
云知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对峙惊住了,她下意识地挡在两人中间,紧张地看着阿月:“阿月姑娘?”
阿月避开谢无咎那冰冷刺骨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的波澜。她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只是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没事。看看伤口。”她将那个装着腥甜“石头”的小篮子放在桌上,不再看谢无咎,转身走了出去,背影带着一丝仓促。
谢无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追随着阿月离去的背影,直到竹门关上。他眼中的警惕并未散去,反而更加凝重。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向桌上的小篮子,眉头紧锁,声音嘶哑低沉:“那东西……有‘盐主’的气息……很浓……她……在收集什么?”
云知意的心猛地一沉!盐主的气息?阿月在收集与“盐主”相关的东西?她到底想做什么?
夜色渐深,海风呜咽,如同亡灵的哭泣。渔村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
云知意守着昏睡过去的谢无咎,毫无睡意。阿月反常的举动、谢无咎的警告、渔村诡异的气氛、还有那即将到来的“海祭”……无数纷乱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神经。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从竹屋后方的山坡上传来!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正朝着竹屋的方向靠近!
不是阿月!阿月的脚步声云知意很熟悉!
云知意瞬间警觉起来!她悄悄起身,吹灭了桌上微弱的油灯,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无声地移动到后窗边,小心翼翼地拨开一条窗缝,向外望去。
月光下,山坡上嶙峋的礁石投下扭曲的阴影。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敏捷地穿梭在阴影中,动作快得如同鬼魅,正是阿月!她背上背着一个不大的、鼓鼓囊囊的包裹,手里似乎还拎着什么东西。
她没有回竹屋,而是沿着一条隐蔽的小径,朝着远离渔村、靠近海边悬崖的方向快速走去!她的目的地,似乎是悬崖下方那片人迹罕至、布满暗礁和汹涌浪涛的险滩!
这么晚了,她要去哪里?背着包裹?去那片危险的险滩做什么?
一个极其不祥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云知意的心脏!她想起白天大娘敬畏的话语:“海祭……要请‘海婆婆’平息‘盐主’的怒火……”
难道……阿月就是“海婆婆”?她此刻的行动,与那诡异的海祭有关?而她的目标……会不会是……
云知意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恐惧和一种强烈的不安驱使着她!她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谢无咎,咬了咬牙,悄无声息地推开竹屋的后门,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远远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