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云知意的嘶喊被狂暴的海风撕碎!那只由幽绿光芒和冰冷盐晶构成的恐怖巨爪,如同自九幽探出的刑具,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和毁灭一切的气势,狠狠抓向礁石滩上昏迷不醒的阿月!爪尖所过之处,空气都仿佛凝结出细碎的冰晶!
阿月瘦小的身躯在巨大的魔爪下,渺小得如同待碾的蝼蚁!死亡,只在瞬息之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紧贴在云知意胸口的青铜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近乎咆哮的嗡鸣!那震动不再是微弱的示警,而是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彻底激怒!匣身滚烫得如同烙铁,几乎要灼穿她的衣衫!匣面上那些古老繁复的花纹,此刻如同被点燃的熔金,爆发出璀璨夺目的、近乎神圣的金色光芒!这光芒瞬间驱散了云知意身周的阴寒与恐惧,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温暖而威严的光晕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生机的神圣金光,如同投入滚油的冰水,瞬间引起了那恐怖盐爪最激烈的反应!
“嗤啦——!!!”
刺耳的、如同热油泼雪的灼烧声猛地炸响!盐爪抓向阿月的动作猛地一滞!它那由墨绿盐晶构成的爪尖在接触到金光的刹那,如同遭遇了最可怕的天敌,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汽化!幽绿的光芒疯狂闪烁,发出凄厉痛苦的无声尖啸!构成巨爪的盐晶剧烈地翻滚、扭曲,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表面迅速布满了蛛网般的金色裂纹!
盐爪猛地缩回!如同被烫伤的毒蛇!它放弃了阿月,那两点巨大的、如同深渊入口的幽绿“眼睛”(或者说光点),带着被彻底冒犯的狂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惧,死死地锁定了被金光笼罩的云知意……或者说,是她胸前那枚光芒万丈的青铜匣!
“吼——!!!”
漩涡深处,那巨大的盐主头颅幻影发出了更加狂暴、更加怨毒的嘶吼!整个墨绿色的漩涡疯狂翻腾、旋转,吸力陡然增强了数倍!无数崩解的盐仆残骸被卷入中心,试图重新凝聚!它要将这胆敢冒犯它的金光和源头彻底吞噬、碾碎!
巨大的吸力瞬间笼罩了云知意!她感觉自己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就要被连根拔起,卷入那毁灭的深渊!怀中的青铜匣震动得更加剧烈,金光如同燃烧的火焰,死死地抵抗着那股阴寒的吞噬之力!匣身滚烫,那古老的花纹仿佛活了过来,在她掌心下剧烈地搏动!
死亡的阴影和青铜匣的剧烈反抗,如同冰与火的夹击,让云知意的意识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撕扯!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痛苦中,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草药清香,如同穿越时空的细流,顽强地钻入了她的鼻端!
不再是海边那浓重的腥咸,也不是祭坛腐朽的气息,而是……药王谷晒药场上,阳光炙烤下各种草药混合的、干燥而纯粹的芬芳。
这丝熟悉的药香,如同最后的救命稻草,瞬间将她从惊涛骇浪的意识边缘,拽回了一段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属于药王谷最平凡午后的记忆……
那是承平十三年的盛夏午后。药王谷巨大的晒药场如同铺开的金色地毯,在炽烈的阳光下蒸腾着浓郁的药香。空气干燥而灼热,蝉鸣聒噪。
十四岁的云知意,正和几个外门弟子一起,在巨大的竹席上翻晒着刚刚采收的“当归”。沉重的药叉在她手中显得有些笨拙,但她咬紧牙关,努力学着旁边师姐的样子,将厚厚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当归根茎小心地挑起、翻转,让每一面都能均匀地接受阳光的炙烤。汗水顺着她通红的脸颊不断滚落,滴在滚烫的竹席上,瞬间蒸发。粗糙的药叉柄磨得她掌心发红发痛,单薄的衣衫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
“动作快点!这批当归赶着入库!晒不透,药性就散了!”负责监管晒药场的孙执事,一个面容刻薄的中年妇人,叉着腰在席子间巡视,声音尖利地催促着。她手中的藤条不时抽打在动作稍慢的弟子脚边,发出啪啪的脆响。
云知意低着头,不敢有丝毫懈怠,更加卖力地翻动着药叉。当归特有的、浓郁而略带苦涩的香气包裹着她。阳光晒得她头晕眼花,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旁边一个年纪更小的师妹,似乎中暑了,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
“小心!”云知意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把。
“磨蹭什么?!”孙执事的藤条立刻抽了过来!不是抽向那摇摇欲坠的小师妹,而是狠狠抽在云知意扶人的手臂上!
“啪!”火辣辣的剧痛瞬间传来!手臂上立刻浮现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云知意痛得闷哼一声,却死死咬住嘴唇,没敢叫出声,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药叉。委屈和愤怒如同火焰灼烧着她的心,但更多的是无力。在这里,外门弟子的命,远不如晒场上的一根当归值钱。她只能将所有的委屈咽下,继续在烈日下挥汗如雨。
那时,她是真的以为,只要她足够努力,足够忍耐,就能在这药王谷找到一席之地,就能……离那个救死扶伤的梦想近一点。这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混合着汗水与药香的滋味,是她挣扎求生的底色。
晒药场灼热的阳光和孙执事尖利的呵斥,在青铜匣滚烫的温度和盐主狂暴的嘶吼中,如同脆弱的泡沫般瞬间破灭!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在云知意灵魂深处炸响的机括开启声,从怀中疯狂震动的青铜匣内传出!
那枚被她贴身珍藏、视若生命、也带来无尽灾祸的青铜匣,那枚需要特定方法才能开启的“九死还魂草”容器,竟然在这生死关头,在盐主纯粹邪恶气息的刺激和云知意绝境中迸发的求生意志双重作用下,自行……开启了一道缝隙!
璀璨的金光如同实质的洪流,猛地从匣盖开启的微小缝隙中喷涌而出!光芒之盛,瞬间压过了漩涡中盐主头颅的幽绿光芒,将整个险滩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股难以形容的、浩瀚而温和的、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时最纯粹生命本源的气息,如同温暖的潮汐,瞬间席卷开来!
这股气息与盐主那阴冷粘稠的邪恶力量形成了最极致的对立!
“嗤——!!!”
金光所及之处,翻腾的墨绿漩涡如同遭遇了克星,发出更加凄厉痛苦的嘶鸣!构成漩涡的盐晶和水汽如同沸汤泼雪,大片大片地汽化消散!那巨大的盐主头颅幻影在金光的冲刷下剧烈扭曲、波动,幽绿的光芒急速黯淡,仿佛随时可能崩溃!无数刚刚凝聚的盐仆残骸瞬间化为飞灰!
抓向云知意的恐怖吸力骤然消失!笼罩着她的阴寒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她重重摔落在冰冷湿滑的礁石上,顾不得疼痛,死死盯着怀中那如同小太阳般光芒万丈的青铜匣!
匣盖开启的缝隙中,隐约可见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星尘般闪烁的碧绿光芒——那便是传说中的“九死还魂草”!而更让云知意心神剧震的是,一条极其纤细、近乎透明的、仿佛由纯粹金光构成的“丝线”,正从那点碧绿光芒中延伸而出!这金线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狂暴能量的阻隔,如同拥有生命般,穿透了翻腾混乱的墨绿色漩涡,笔直地……没入了漩涡最深处那片吞噬了谢无咎的混沌之中!
它在……连接谢无咎?!
金光与金线的出现,似乎彻底激怒了盐主!漩涡深处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充满了无尽怨毒和贪婪的终极咆哮!整个漩涡猛地向内收缩、塌陷!一股更加恐怖、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冻结的极寒气息疯狂凝聚!它似乎要拼尽最后的力量,将金光、金线连同漩涡深处那个胆敢冒犯它的蝼蚁,一起彻底湮灭!
就在这毁灭性的能量即将爆发的瞬间——
那条没入漩涡深处的金色丝线,猛地……绷紧了!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无比顽强、带着焚心诀最后余烬的灼热气息,顺着那根金色的丝线,极其艰难地、如同逆流而上的游鱼,缓缓地……从漩涡最深处那片毁灭的混沌中,传递了出来!
这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像一柄无形的钥匙,瞬间刺穿了云知意心中绝望的坚冰!
他还活着!谢无咎……还活着!
第六十六章 当归尘
晨光熹微,薄雾如同轻柔的素纱,带着海边特有的、挥之不去的微咸湿气,无声地笼罩着这座临海小城边缘的、由杏林盟设立的简陋医棚。昨夜的惊涛骇浪、生死一线,那撕裂黑暗的金光与吞噬一切的幽绿漩涡,那盐主令人灵魂冻结的咆哮与青铜匣烙铁般的滚烫……一切的一切,如同一个光怪陆离、令人窒息的噩梦,被暂时封存在了意识最深的角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纱。
现实,是眼前这充斥着浓重草药苦涩气息、伤者压抑呻吟、以及弥漫着战争创伤后特有疲惫与绝望的沉重世界。空气里混合着血腥、脓液、汗水和廉价金疮药的味道,沉闷得让人胸口发堵。
云知意——此刻,她是“云归”,一个面容平凡、嗓音低沉沙哑、在漠北边缘挣扎求存的杏林盟医师——指尖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微颤,正仔细地将一帖新熬好的活血化瘀膏药,敷在一个年轻士兵肿胀发紫、几乎变形的膝盖上。膏药滚烫,带着刺鼻的药气。
“呃……”士兵疼得猛地一抽,额头上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牙关紧咬,发出痛苦的闷哼。他眼神空洞,瞳孔深处还残留着战场上血肉横飞、刀光剑影带来的惊悸与麻木,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被那修罗场吞噬。那条腿,可能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奔跑、跳跃,甚至只是平稳地站立。
“忍一忍,”云知意开口,声音刻意维持在一种低沉平稳的调子上,是她多年刻意模糊性别、磨去棱角的结果,带着一种历经风霜的沙哑,“骨头没大事,万幸。瘀血散了,经络通了,还能站起来。这药,一天换两次。”她手上的动作稳定而利落,包扎的布条缠绕得干净整齐。
士兵胡乱地点点头,目光茫然地掠过她那张经过伪装、平凡无奇甚至有些粗糙的脸庞,没有任何停留,最终又落回自己那条几乎废掉的腿上,眼神里的灰暗更浓重了,像蒙上了一层死灰。战争碾碎了太多东西,健康、家园、亲人……还有名为希望的火种。杏林盟的灰蓝色旗帜在带着寒意的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没有繁复的纹饰,只有一株用墨线简单勾勒的杏树,枝干虬劲,几朵小花点缀其间。这是她为自己选择的“承平十八年冬”——在远离庙堂倾轧、远离那个人视线的漠北边缘,用她半生所学,捡拾着战争遗落的、破碎的生命与尊严,试图缝合那些看得见和看不见的、深可见骨的伤口。这株杏树,象征着她早已亲手埋葬的过往,以及在这片焦土上,微薄得如同风中烛火般的祈愿。
处理完最后一个重伤员换药,云知意才缓缓直起有些僵硬的腰背。长时间保持弯腰的姿势,让她的脊骨发出轻微的抗议声。胸口的皮肤,隔着几层粗布衣衫,似乎还残留着昨夜那青铜匣烙铁般的滚烫感,以及那金光爆发时,浩瀚磅礴、仿佛蕴含天地初生之力的温暖气息。那感觉如此鲜明,与此刻医棚里阴冷的现实格格不入。她下意识地将手轻轻按在心口的位置,指尖下的触感却是一片冰凉与平静。那枚神秘莫测、带来灾祸也带来一线生机的青铜匣,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她贴身内袋的最深处,沉甸甸的,仿佛昨夜那撕裂黑暗、灼退盐主的惊天动地,真的只是一场幻觉。
然而,当她低头整理药箱时,指尖无意中拂过匣子所在的位置,一种极其微弱、如同错觉般的温热感,又似乎隐隐传来。她动作一顿,随即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将药箱盖好。幻觉。必须是幻觉。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充斥着伤痛与死亡的现实里,那些超乎理解的存在,必须被隔绝。
医棚外,属于杏林盟的临时“营地”已经开始了一天的运转。几口架在简易土灶上的大铁锅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里面是混杂着糙米、少量豆子和野菜的稀粥,散发出勉强果腹的食物气味。几个盟里收留的战争遗孤,年纪稍大些的,正帮着看火、劈柴,小脸被烟熏得黑一道白一道,眼神却比医棚里的伤兵多了几分属于孩童的懵懂生机。
云知意走出医棚,深吸了一口微凉且带着咸腥的空气,试图驱散鼻腔里过于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她走向一口大锅,拿起木勺搅动了几下粥水。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怯生生地凑到她身边,是阿月。
小女孩的脸色依旧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显然昨夜受惊不小,但眼神已经清明了些许。她双手捧着碗,递到云知意面前,声音细弱蚊蚋:“云…云先生,喝…喝点粥吧?您忙了一早上了……” 碗里是刚盛出来的、冒着热气的稀粥。
看着阿月努力想表达感谢却又难掩惊惧后怕的样子,云知意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昨夜,若不是青铜匣……她不敢再想下去。她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勉强挤出一个安抚性的、极其浅淡的笑意,低声道:“谢谢阿月。你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阿月用力摇摇头,小声道:“没…没有。就是…就是昨晚……”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昨夜那恐怖的景象显然超出了她的理解能力,最终只是瑟缩了一下肩膀,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残留的恐惧。
“没事了,都过去了。”云知意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去喝粥吧,多喝点,暖和暖和身子。”
阿月点点头,又看了云知意一眼,才小跑着离开了。云知意端着那碗稀薄的粥,却没什么胃口。阿月的存在,就像一个活生生的提醒,昨夜的一切并非虚幻。青铜匣开启的缝隙……那条穿透毁灭漩涡、连接着某个人的金色丝线……以及顺着丝线传来的,那微弱却无比顽强、带着焚心诀最后余烬的灼热气息……
他还活着。谢无咎……可能还活着。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刻意维持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无法忽视的涟漪。她下意识地又按住了胸口。匣子安静如常。
平静并未持续太久。日头刚升高一些,医棚外便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和压抑的哭泣声。几辆破旧的板车,被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难民推拉着,停在了杏林盟的营地边缘。车上,躺着、坐着、蜷缩着十几个同样形容枯槁的人。他们大多带着伤,伤口在肮脏的布条包裹下散发着不祥的气味,眼神空洞绝望,如同被驱赶的牲口。
“云先生!云先生!”一个负责营地外围警戒的盟中年轻汉子,急匆匆地跑进来,脸上带着焦急和无奈,“又…又来了一拨!是从北边‘黑石坳’那边逃过来的!说…说是官军和流寇又打起来了,村子被洗了!伤了不少人,没地方去……”
云知意的心猛地一沉。黑石坳,离这里不算太远。战争的阴云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远离。她放下几乎没动的粥碗,快步迎了出去。
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一个老妇人抱着一个不过五六岁、额头还在渗血的孩子,哭得几乎晕厥;一个壮年男子断了一条胳膊,用破布草草缠着断口,脸色灰败如死人;还有一个年轻妇人,腹部高高隆起,显然是怀有身孕,却面色惨白,腿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气息微弱……绝望的气息比海风更刺骨。
“快!能动的搭把手!把重伤的抬进医棚!阿旺,去烧更多热水!小翠,把干净的布条都拿出来!”云知意迅速指挥着,声音沉稳,压下了心底翻涌的无力感。杏林盟本就捉襟见肘的药物储备,面对这源源不断的伤患,如同杯水车薪。她蹲下身,快速检查那个孕妇的伤势,眉头紧锁。情况很不妙。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传来,带着一种与这难民伤患格格不入的官家气派。三个穿着皂青色差役服、腰挎佩刀的男人,拨开人群,径直走到了云知意面前。为首的是一个留着两撇鼠须、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他目光扫过混乱凄惨的营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掏出一份盖着朱红大印的公文。
“云归先生?”鼠须差役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腔调,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都安静下来,紧张地看着这边。
云知意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平静地看向他:“是我。差爷有何见教?”
“奉‘靖海安抚使司’及‘官药局’令,”鼠须差役抖了抖手中的公文,声音提高了几分,“值此戡乱用兵之际,前线药材吃紧。尔等杏林盟所储之伤药,无论成品药材,即刻起,悉数征调充公!限今日午时前,将库房所存之三七、白药、金疮散等物,点验清楚,移交官药局库房!不得有误!”他身后两个差役按着刀柄,眼神不善地扫视着周围面露愤懑的盟众和难民。
空气瞬间凝固了。征调?充公?在这个伤患不断涌入、药物本就短缺到极致的时刻?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深沉的无力感,瞬间涌上云知意的心头。又是这样。庙堂之上的一道指令,就能轻易碾碎无数挣扎求生的希望。她想起了药王谷晒药场上,孙执事那毫不留情的藤条——在这些高高在上者眼中,底层之人的性命和心血,从来都轻贱如草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依旧维持着“云归”式的低沉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差爷明鉴。杏林盟在此设棚,所储药材皆为救治因战乱流离失所、伤病缠身的无辜百姓。官军自有朝廷供给,何至于要征调我等这救命的微末之物?况且,眼下伤患激增,若失了这些药,便是断了他们的生路!此举,恐失民心,亦非仁政。”
鼠须差役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平凡无奇的“云归先生”竟敢当面反驳,他细小的眼睛眯了起来,闪过一丝厉色:“哼!云先生好大的口气!军国大事,岂是你一介草莽医者可以置喙的?安抚使司的命令便是王法!前线将士浴血奋战,难道还比不上这些流民贱命?今日午时,药材必须交割!否则,便是违抗军令,休怪我等按律拿人!”他身后的差役配合地向前踏了一步,手按刀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周围的难民和盟众脸上都露出了惊恐和愤怒交织的神情,却无人敢出声。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沉默地挤到了云知意身侧。是那个哑巴药童。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衣,脸上带着陈旧的烧伤疤痕,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低垂的眼睛。他手里拿着一把磨得光滑的旧药锄,锄柄的木纹都已被岁月和汗水浸透。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药锄的柄,轻轻递到了云知意垂在身侧、微微握紧的手边。他的动作自然,仿佛只是顺手递给她一件趁手的工具。
这个细微的动作,在紧张的对峙中几乎无人注意。但云知意却感觉到了。她的指尖触到了那光滑微凉的木柄。就在这一瞬间——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热感,猛地从她贴身内袋里的青铜匣位置传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鲜明!
云知意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侧头看向身边的哑巴药童!
那药童依旧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仿佛刚才递药锄的动作只是最平常不过的协助。然而,就在云知意目光落在他身上的刹那,她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他那只布满老茧、递出药锄的左手,在收回的瞬间,极其短暂地、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食指和中指,指尖微微内扣,形成一个……一个她曾在无数个生死瞬间、在那个人运起焚心诀内力时,无比熟悉的起手式!
动作快如闪电,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转瞬即逝。药童的手已经自然垂下,缩进了破旧的袖子里,恢复了那副沉默卑微的模样。
云知意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胸口的青铜匣传来的温热感尚未消退,而那个深深刻在她骨子里的、属于谢无咎的独门手诀动作,如同鬼魅般在她眼前重现!
是他?!不……不可能!他明明已经……而且,这药童的体型、声音(虽然从未听过他说话)、尤其是那张毁容的脸……都与记忆中的人相去甚远!
然而,那青铜匣的异动……那独一无二、绝无可能被外人模仿的焚心诀起手式……
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云知意。她握着药锄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她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毫不起眼的哑巴药童,仿佛要穿透那层卑微的伪装,看清那张被疤痕覆盖的脸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午时的日光,冰冷地照在鼠须差役那张颐指气使的脸上,照在周围难民惊恐无助的眼神里,也照在云知意与哑巴药童之间,这突然变得无比诡异和危险的咫尺距离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