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藏钦犯!勾结海匪!格杀勿论!”
鼠须差役尖利的指控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营地每一个人的心脏。惊恐的抽气声、孩童压抑的哭泣、伤者绝望的呻吟瞬间交织在一起,将清晨最后一丝宁静撕得粉碎。黑压压的兵丁手持长刀,刀刃在惨白的晨光下反射着刺骨的寒芒,杀气如同实质的冰墙,将整个杏林盟围得水泄不通。
云知意站在人群最前方,身影单薄却挺得笔直。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她的头颅,又在瞬间冻结。窝藏钦犯?勾结海匪?这分明是欲置杏林盟于死地的构陷!她的目光死死锁住那个站在军官身侧、气息阴冷的便服男子——兜帽下抬起的苍白面孔,那双泛着诡异灰绿色的细长眼睛!
是他!昨夜祭坛废墟上,站在盐主幻影肩膀、操控盐仆的灰眸人!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信子,并非落在她脸上,而是精准地、贪婪地锁定在她胸口——那个贴身藏着青铜匣的位置!
青铜匣的秘密暴露了!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云知意脑中炸响!昨夜盐主的袭击,今日官军的围剿,阿月的失踪……这一切的源头,竟是她身上这枚引来灾祸的匣子?!这灰眸人,是盐主的爪牙,还是觊觎“九死还魂草”的邪魔外道?他竟能堂而皇之地与官军勾结?!
“拿下!”领头的魁梧军官显然不耐烦了,大手一挥,声音冷酷如铁石。
两名兵丁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粗壮的手臂带着劲风,直抓云知意的肩膀!周围的盟众发出惊呼,几个血性的汉子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柴刀锄头,却被更多明晃晃的长刀逼住,不敢妄动!
千钧一发之际!
云知意胸口的青铜匣,猛地爆发出一阵滚烫的灼热感!并非昨夜对抗盐主时那种浩瀚的金光洪流,而是一种尖锐的、带着强烈示警意味的刺痛!仿佛匣中之物感受到了那灰眸人毫不掩饰的恶意觊觎,本能地发出了反击的嘶鸣!
几乎是同时,那灰眸人拢在袖中的双手闪电般探出!他的手指干枯细长,指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指尖在空中急速划动,带起一道道肉眼可见的、粘稠如墨汁般的幽绿轨迹!一股阴冷、滑腻、带着浓郁海腥与盐晶气息的邪异力量,如同无形的毒蛇,瞬间穿透空间,直噬云知意胸口!
目标,正是青铜匣!
“嗡——!!!”
青铜匣的震动陡然加剧!不再是低沉的嗡鸣,而是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厉啸!匣面上那些古老繁复的花纹骤然亮起!这一次,爆发的并非昨日那种神圣浩瀚的金色光芒,而是无数道极其纤细、如同发丝、却璀璨得刺眼的金色丝线!
这些金丝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瞬间从匣面激射而出!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它们无视了扑向云知意的兵丁,无视了那灰眸人射来的幽绿邪力,目标只有一个——灰眸人那双正在急速划动、释放邪术的手!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烧红烙铁烫入腐肉的刺耳声响猛地炸开!
那灰眸人志在必得的阴冷笑意瞬间僵在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骇与痛苦!他划出的幽绿邪力轨迹,在接触到金丝的刹那,如同脆弱的蛛网般寸寸断裂、消融!更可怕的是,那些璀璨的金丝,如同最坚韧锋利的琴弦,竟无视了他护体邪气的阻碍,精准无比地缠绕上了他暗紫色的指尖!
“呃啊——!!!”
灰眸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他那干枯的手指在金丝的缠绕下,瞬间冒起缕缕青烟!暗紫色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卷曲、碎裂!仿佛被最纯净的火焰灼烧着灵魂本源!他眼中那诡异的灰绿色光芒疯狂闪烁,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他猛地收回双手,如同被毒蝎蜇中!身形踉跄后退,撞得身后一个兵丁站立不稳。那双引以为傲、能操控盐仆邪力的手,此刻十指焦黑蜷缩,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缕缕焦糊的青烟从指间袅袅升起。他死死盯着云知意(或者说她胸口的青铜匣),灰绿色的瞳孔里充满了怨毒、贪婪,以及一丝……深深的忌惮!
这突如其来的、超乎想象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扑向云知意的兵丁动作僵在半空,惊疑不定地看着惨叫后退的灰眸人。包围的兵丁们面面相觑,握刀的手都松了几分。那魁梧军官脸色铁青,眼神惊疑地在云知意和灰眸人之间来回扫视。
鼠须差役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缩到了军官身后,指着云知意尖叫道:“妖…妖法!她使妖法!”
营地入口处,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兵丁们被灰眸人的惨状震慑,一时不敢上前。盟众们则被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呆了,看向云知意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和茫然。
云知意强忍着胸口青铜匣爆发后带来的阵阵虚弱感,以及那尖锐刺痛留下的心悸。她清晰地感觉到匣子重新沉寂下去,变得冰凉。那些璀璨的金丝在灼伤灰眸人双手后,便如同幻影般消失无踪。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青铜匣的力量,竟能如此精准地反击针对它的邪术?这匣子,到底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废物!”魁梧军官显然对灰眸人的失手极为不满,低声怒骂了一句。他目光阴沉地扫过营地,最终落在那些已经装箱、准备被“征调”的药材上,又看了看惊魂未定、依旧捂着焦黑双手、眼神怨毒的灰眸人,似乎在权衡利弊。
强行抓人?眼前这个“云归”显然身怀诡异手段,连仙师(灰眸人)都吃了大亏。而且营地里这些流民伤患群情激愤,若真激起民变,也不好收场。安抚使司要的是药材和安稳,不是血流成河的烂摊子。
“哼!”军官重重冷哼一声,打破了僵局,声音如同闷雷,“妖法惑众,罪加一等!今日暂且记下!安抚使司征药令不可违!将这些药箱,立刻搬走!”他手指指向那些装着可怜药材的木箱。
兵丁们如蒙大赦,立刻分出几人,粗暴地抬起药箱,迅速撤离。那灰眸人怨毒地最后盯了云知意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骨髓,然后才用那双焦黑颤抖的手拢起兜帽,遮住惨白的脸,跟在军官身后,无声地消失在营门外。鼠须差役也慌忙跟了上去。
沉重的马蹄声和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营地一片狼藉和死寂。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未到来,只有更深的绝望和恐惧弥漫在空气中。赖以救命的药材被洗劫一空,官府的罪名悬在头顶,还有一个诡异莫测的灰眸人虎视眈眈……
“云…云先生……”老张头声音发颤,老泪纵横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库房方向,“药…药都没了…可怎么办啊…那些伤重的…”
云知意只觉得一股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强撑着精神,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绝望的脸,最终落在那个被兵丁粗暴推搡时撞翻在地、此刻正挣扎着想爬起来的断臂伤者身上。他脸色灰败,断口处的布条渗出了新鲜的血迹。
“清点剩下的…所有能用的东西,”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草药根茎,晒干的野菜,灶膛里的草木灰…凡是能止血、消炎、镇痛的东西,都找出来!伤重的,优先处理!”她知道这无异于杯水车薪,但此刻,她不能倒下。
营地在一种压抑的忙碌中重新运转,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凉。云知意亲自处理了几个伤情恶化的伤员,用仅存的一点替代品勉强稳住伤势。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但她胸中那股冰冷的怒火和疑团,支撑着她走向营地边缘那个破败的窝棚。
看守的心腹盟众看到云知意阴沉如水的脸色,识趣地让开。云知意掀开充当门板的破草席,走了进去。
窝棚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苦涩的气息。谢无咎蜷缩在角落的干草堆上,似乎陷入了昏迷。他胸口的伤处被云知意之前草草包扎过,但此刻,那粗布绷带已被暗红色的血渍浸透了大半,甚至还在缓慢地向外洇染。他脸色死灰,嘴唇干裂,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深处痛苦的嘶鸣。
云知意蹲下身,冰冷的目光扫过他胸口那可怕的伤口,扫过他手腕上那刺眼的夜枭烙印,最后落在他左手手背上——那几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细小抓痕,以及粘在边缘的浅蓝色糖屑。
阿月挣扎的痕迹,像烙印一样刻在她心里。
她伸出手,并非去探他的脉搏,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线索的意味,解开了他胸口那被血浸透的绷带。
伤口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那是一道斜切入左胸下方的刀伤,深及肋骨,皮肉翻卷,边缘呈现不规则的撕裂状,显然是被一种带有锯齿或倒钩的凶器所伤。伤口周围的皮肤红肿发烫,已经有了轻微感染的迹象。最触目惊心的是,在伤口最深处的边缘,云知意发现了一点极其微小的、深棕色的、带着细微鳞片纹理的皮革碎屑——和她从谢无咎那里得到的布片上的碎屑一模一样!
这印证了她的猜测:这伤,是在阻止掳掠阿月时,被对方所持的、带有特殊皮革护具(很可能是靴子或护腕)的凶器所伤!
云知意的心沉甸甸的。她拿出随身携带的、仅剩的一点烈酒和金疮药粉,动作谈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地开始重新清理伤口。烈酒浇在翻卷的皮肉上,昏迷中的谢无咎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苦闷哼,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
云知意的手顿了一下。那声闷哼,带着一种非人的痛楚,穿透了她刻意筑起的冰冷壁垒。她看到他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上,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死死地拧成一个疙瘩,仿佛承受着无边的苦痛。她想起了昨夜窝棚窥视时,他后背那层层叠叠、如同地狱图卷的恐怖旧伤。新伤叠着旧创,这具残躯,到底还承载了多少?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继续手上的动作。清理腐肉,撒上药粉,用干净的(也是最后一点)布条重新包扎。整个过程,她都沉默着,只有布条勒紧时,谢无咎无意识的抽气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响。
就在她打好最后一个结,准备起身离开时,昏迷中的谢无咎,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猛地抬了起来,五指张开,在空中虚抓,仿佛要抓住什么即将逝去的东西。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破碎不堪的音节,如同梦魇中的呓语:
“…海…蛇…帮…不…不是…夜枭…”
“…阿月…被…被带…去…石…石礁洞…”
“…救…她…”
声音微弱得几乎被他的喘息声淹没,却如同惊雷般在云知意耳边炸响!
海蛇帮?!不是夜枭?!
石礁洞?!阿月被关在那里?!
他让她……去救阿月?!
云知意猛地僵住!她死死盯着谢无咎那张在痛苦中扭曲的脸。是昏迷中的呓语?还是刻意传递的信息?如果是真的,那意味着掳走阿月的并非夜枭,而是盘踞在海边的匪帮“海蛇帮”!他胸口的伤,是为了阻止海蛇帮的人!他昨夜示警,是真的!他此刻呓语,是在用最后一丝清明传递关键信息!
但……为什么?他一个夜枭统领,为何要救阿月?为何要与海蛇帮冲突?这和他潜伏在此的目的有什么关系?他手腕上的夜枭烙印,又该如何解释?
巨大的谜团如同旋涡,将云知意紧紧缠绕。她看着眼前这个气息奄奄、浑身是谜的男人,第一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冰冷刺骨的寒意。真相的碎片就在眼前,却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案,反而指向更深的迷雾和……更致命的危险。
她缓缓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昏迷中依旧痛苦蹙眉的谢无咎,转身走出了充满血腥味的窝棚。
外面,天色阴沉,海风带着咸腥的湿气,预示着风暴的来临。营地里的伤员在痛苦中呻吟,药材告罄的阴影笼罩着所有人。而阿月,还身陷匪巢。
云知意握紧了藏在袖中的、那块沾血的粗布碎片和皮革碎屑,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的目光投向遥远的海岸线方向,那里怪石嶙峋,隐藏着无数阴暗的洞穴。
海蛇帮……石礁洞……
无论这是陷阱还是线索,她都必须去闯一闯!为了阿月,也为了……撕开这层层包裹的、沾满血污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