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那冰冷空洞、如同诅咒般的呓语,如同毒蛇的尖牙,狠狠咬在云知意的心上,在死寂的溶洞中激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盐主未死…钥匙归位…水下通道…石匣…潮汐吞噬一切……每一个词都裹挟着浓重的死亡和不祥!
云知意强忍着肋骨碎裂般的剧痛和喉间的腥甜,挣扎着扑到阿月身边。小女孩的身体如同被冰封,皮肤下青绿色的脉络疯狂扭动,幽绿的盐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她裸露的肌肤上蔓延、凝结!她的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小脸青黑,生机正在被那邪恶的盐蚀之力迅速抽离!
“阿月!阿月!”云知意嘶声呼唤,声音沙哑破碎。她不顾一切地将手按在阿月心口,那枚深蓝贝壳冰冷刺骨。她试图再次催动青铜匣的力量,但那掉落在不远处的匣子如同死物,毫无反应。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青铜匣耗尽力量,药粉告罄,她自己也身受重伤,如何对抗这恐怖的侵蚀?
就在这时,她猛地想起阿月呓语中的关键——“钥匙归位”!这贝壳是钥匙!它曾与青铜匣共鸣,压制过盐蚀!虽然匣子现在沉寂,但这枚“钥匙”本身,是否也蕴藏着力量?
云知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一把抓起阿月胸口那枚深蓝贝壳,用尽全身力气,将它紧紧按在阿月被盐蚀侵蚀最严重的心口位置!她不知道方法,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这神秘的物件本身!
就在贝壳紧贴阿月冰冷心口的刹那——
贝壳上那些黯淡的银色纹路,骤然亮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银芒!这光芒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坚韧的、守护的本能!它如同细小的银色溪流,艰难地渗透进阿月青黑色的皮肤,顽强地阻挡着幽绿盐晶的蔓延!
蔓延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减缓了!虽然未能逆转侵蚀,但至少暂时遏制了那疯狂的势头!阿月痛苦的抽搐也稍稍平复了一些,青黑色的小脸上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缓和。
有效!这贝壳本身的力量也能对抗盐蚀!
云知意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死死地将贝壳按在阿月心口,不敢有丝毫放松。她看着那微弱的银芒在幽绿侵蚀的包围下顽强闪烁,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的一点星火,心中充满了悲怆的庆幸。
确认阿月的状态暂时稳定(虽然依旧极度危险),云知意知道此地绝不可久留。盐仆虽然被青铜匣最后的爆发消灭,但盐主未死,随时可能派遣更恐怖的东西前来。而且,阿月需要真正的救治,需要药物,需要安全的环境。
她挣扎着起身,肋骨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她将耗尽力气的青铜匣小心捡起,贴身藏好。又将那枚维系着阿月最后生机的深蓝贝壳,用撕下的、相对干净的布条紧紧绑在阿月的心口位置,确保它不会脱落。然后,她艰难地将昏迷的阿月背在背上,用撕开的布条紧紧固定住。
阿月很轻,但此刻对重伤虚弱的云知意来说,却如同背负着一座大山。每走一步,断裂的肋骨都像有刀子在内脏里搅动,冷汗瞬间浸透了她单薄的衣衫。她咬着牙,唇齿间弥漫着血腥味,一步一步,沿着来时的方向,在冰冷湍急的暗河边缘,逆流而上,寻找着出口。
溶洞深处暗无天日,只有她沉重的喘息声、暗河的轰鸣声和阿月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作伴。青铜匣的沉寂让她心中不安,阿月心口那点微弱的银芒是她唯一的希望之光。她不敢去想谢无咎最后的牺牲,不敢去想石礁洞那毁灭性的崩塌,只能将所有意志集中在脚下,向前,向前!
不知走了多久,暗河的水流逐渐变得平缓,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线!还有……新鲜空气的味道!
出口!
云知意精神一振,强提一口气,加快了脚步。光线越来越亮,最终,她从一个被茂密藤蔓半掩的、位于海岸峭壁底部的裂缝中,艰难地钻了出来!
刺眼的阳光让她瞬间眯起了眼睛。海风带着熟悉的咸腥扑面而来。她终于回到了地面!时间似乎已是午后,天空依旧阴沉,但比地下溶洞的永恒黑暗好了千万倍。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这里距离杏林盟营地所在的小城边缘并不算太远。她不敢停留,背着阿月,忍着剧痛,沿着崎岖的海岸线,朝着营地的方向,一步一挪地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滑落。背上的阿月毫无声息,只有心口那枚贝壳透过布条传来的微弱凉意,证明她还活着。
当云知意终于看到营地那简陋的围栏轮廓时,天色已经擦黑。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如坠冰窟!
营地……毁了!
原本就简陋的帐篷被推倒、撕裂,如同被巨兽践踏过!围栏被暴力拆毁,断木狼藉。地上散落着破碎的药罐、翻倒的器具、还有……刺目的、已经干涸发黑的大片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焚烧后的焦糊味以及绝望的死寂!
没有伤者的呻吟,没有孩童的哭泣,没有人声!只有几只食腐的海鸟在不远处的残骸上发出令人心寒的聒噪!
“不……!”云知意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她背着阿月,踉跄着冲进营地。
触目所及,皆是地狱。
几具盟众的尸体横陈在地,身上布满刀伤,死状凄惨。老张头倒在他视若生命的配药小桌旁,手里还紧紧抓着一把药草,胸口却被一柄长刀贯穿。临时搭建的灶房被付之一炬,只剩下焦黑的木架和灰烬。伤者们躺的地方,只剩下凌乱的草席和凝固的、大滩大滩的黑红色血迹……人,都不见了!
官军!是那些官军!他们去而复返,趁她不在,血洗了营地!带走了所有活口?还是……屠戮殆尽?!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在云知意胸中爆发!她眼前阵阵发黑,支撑着她走到这里的那股气力瞬间消散!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背上的阿月也滑落下来。
“呃啊——!”肋骨的剧痛和精神的崩溃让她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泪水混合着汗水血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楚,却远不及心中那被彻底碾碎的绝望!
青铜匣耗尽力量,谢无咎葬身盐池,阿月命悬一线,如今连最后的容身之所、那些信任她依赖她的伤者和盟众……也化为了眼前这片血腥的废墟!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就在云知意被绝望彻底吞噬,意识开始模糊之际——
“云…云先生?是…是你吗?”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无尽惊恐和不确定的声音,如同游丝般,从一堆倒塌的帐篷残骸和焦黑木料形成的缝隙中传来!
云知意猛地一震,如同被电流击中!她霍然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那堆废墟的阴影里,一只沾满血污和黑灰的小手,颤抖着扒开了一块焦黑的木板。紧接着,一张同样脏污不堪、布满泪痕和恐惧的小脸露了出来——是那个曾给云知意端过粥的、胆子最小的孤儿,小豆子!
他还活着!
“小豆子!”云知意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连滚带爬地扑到废墟边,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其他人呢?!发生了什么事?!”
“官…官差…好多兵…带着刀…”小豆子吓得浑身哆嗦,语无伦次,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他们…他们冲进来…见人就砍…抓人…张爷爷…李叔…他们都…都……”他泣不成声,小小的身体在废墟缝隙里蜷缩成一团。
“别怕!别怕!”云知意强压下翻涌的杀意和悲痛,伸手将小豆子从那狭小的缝隙里小心翼翼地拉出来,“还有谁活着?阿旺呢?小翠呢?”
“不…不知道…”小豆子抽噎着,紧紧抓住云知意破烂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他们…他们把能动的人都抓走了…像…像赶牲口一样…我…我藏在灶膛的灰堆里…才…才没被发现…”
抓走了!官军抓走了所有还有行动能力的人!包括那些重伤初愈、勉强能动的伤员!他们想干什么?充当苦役?还是……更可怕的用途?
云知意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她环顾这片血腥的废墟,目光最终落在昏迷不醒的阿月身上,还有身边瑟瑟发抖、如同惊弓之鸟的小豆子。绝望的灰烬中,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弱的火星。
她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小豆子,”云知意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坚定,“帮我,把阿月姐姐抬到…抬到药庐那边去。”她指了指营地边缘,那间相对独立、受损似乎稍轻的低矮药庐。
小豆子用力点头,虽然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帮着云知意一起,艰难地将昏迷的阿月抬进了药庐。
药庐里也是一片狼藉。药柜被掀翻,药材撒了一地,被踩踏得不成样子。那张小桌断了一条腿。但至少,墙壁还算完整,能遮风挡雨。
云知意将阿月小心地安置在角落一堆相对干燥的干草上。小豆子懂事地跑去废墟里,捡拾了一些未被完全烧毁的、相对干燥的木柴,在药庐中央用燧石重新点燃了一小堆篝火。微弱的火光跳跃着,给这冰冷的绝望之地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和光亮。
借着火光,云知意再次检查阿月的状况。心口的贝壳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凉意,顽强地抵抗着盐蚀的蔓延,但阿月的脸色依旧青黑,呼吸微弱。她需要药!需要真正能拔除盐蚀邪毒的药!可是……药在哪里?营地被洗劫一空,药库早已空空如也!
她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肋骨的剧痛和失血的虚弱感阵阵袭来。小豆子蜷缩在火堆旁,抱着膝盖,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茫然,时不时偷偷看一眼昏迷的阿月和脸色苍白如纸的云知意。
就在这时,云知意胸口的青铜匣,再次传来了极其微弱的震动!不再是之前对抗邪力时的滚烫或轰鸣,而是一种……奇异的、带着警惕和指向性的脉动!
咚…咚…咚…
如同微弱的心跳,带着一种特定的韵律。
云知意猛地坐直身体!青铜匣有反应了!虽然微弱,但它在示警?还是……在指引什么?
她顺着匣子震动感最强的方向看去——那是药庐门口的方向,外面是血腥的废墟和浓重的黑暗。
她挣扎着站起身,走到药庐门口。篝火的光芒只能照亮门口一小片区域。她凝神感应着匣子的震动。
咚…咚…咚…
震动感似乎……指向门口左侧,一堆倒塌的帐篷残骸和散落的瓦砾?
云知意心中一动。她忍着痛,走到那堆瓦砾旁。匣子的震动在这里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她蹲下身,开始用手在冰冷潮湿的瓦砾和泥土中翻找。小豆子也好奇地跟了过来,怯生生地看着。
翻找了几块碎石和断裂的木梁,云知意的手指突然触到了一个硬物!她拨开表面的浮土和碎屑——
那是一个深灰色的、毫不起眼的粗布小囊!上面沾满了泥污和暗褐色的血迹(不知是谁的),看起来就像是某个死去的盟众遗落的普通物品。
但青铜匣的震动,在云知意手指触碰到这小囊的瞬间,陡然变得清晰而急促!仿佛在说:就是它!
云知意的心跳加速。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小囊粗糙的系绳。
小囊里面,没有金银,没有信件。
只有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干燥的草药!
药草种类不多,但云知意一眼就认出了其中几味极其关键、正是她之前苦寻不得的——赤芍、半边莲、还有一小截品相极好的老地丁根!
这些药,正是她之前急需、用来救治那孕妇和对抗炎症的!分量不多,但此刻,对于阿月身上的盐蚀之毒,以及她自己的伤势,无异于雪中送炭!
是谁?谁在营地被血洗的混乱中,将这救命的药藏在了这里?是某个心细的盟众?还是……
云知意捏着这包带着泥污和血迹的药草,目光再次投向废墟深处那无尽的黑暗。青铜匣在她胸口,依旧持续着那微弱却清晰的、带着警惕的脉动。
这药……真的仅仅是救命的稻草吗?
还是……另一个更加凶险的诱饵?
那隐藏在暗处、与官军勾结的灰眸人,是否正借着这包药草,如同最阴险的猎人,在血腥的废墟之上,冷冷地注视着她们这几条漏网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