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条绳索垂入幽深的井口,带着凉意的湿气扑面而来。云知意全神贯注,牵引着沉入水中的石块,感受着布条另一端传来的沉重感。每一寸布条被拉上来,都带着清凉的水汽和生的希望。她甚至能想象出那清澈甘冽的井水浸润干裂喉咙的滋味。
“云…云先生…”小豆子细若蚊蚋、带着极致惊恐的声音,如同冰针般刺破了这份专注的宁静。
云知意猛地回头!只见小豆子蜷缩在阿月身边,小小的身体筛糠般颤抖,一只手指着石板后方的残破石墙阴影,大眼睛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恐惧,小脸惨白如纸。
“怎么了小豆子?”云知意心下一沉,立刻放下布条,手已下意识握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药锄早已遗失在遗迹的激战之中。
“那…那里…”小豆子的声音带着哭腔,牙齿咯咯作响,“有…有个人影!沙…沙子做的…影子!他…他在看你!还…还看我!”
人影?沙子做的影子?
云知意顺着小豆子颤抖的手指望去。夕阳的金辉斜斜穿过残破的石柱,在断墙的阴影里投下斑驳的光块。除了风卷起的细沙打着旋儿飘过,那片阴影里空空如也。
“小豆子,是不是吓坏了?看花眼了?”云知意尽量放柔声音,走过去蹲下身,想安抚受惊的孩子。她理解小豆子经历的恐怖远超常人承受极限,出现幻觉并不奇怪。
“不是!是真的!”小豆子猛地抓住云知意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声音尖利起来,“就在那里!穿着黑衣服!看不清脸!他…他还叹气!说…说‘终究还是找到了这里’!云先生!他就在那里!”他小小的身体因恐惧而剧烈抽搐,眼神不似作伪。
云知意的心瞬间揪紧!小豆子描述得太具体了!沙尘构成的模糊人影,深色布衣,神秘的叹息…这绝非单纯的幻觉!难道是盐主意志的残余?或是这沙漠古遗迹中潜藏的某种邪祟?
她猛地起身,将小豆子护在身后,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反复扫视那片阴影和周围的残垣断壁。风声呜咽,沙粒摩挲,除此之外,一片死寂。没有能量波动,没有异常气息,仿佛小豆子看到的只是沙漠光影玩弄的把戏。
然而,就在云知意紧绷的神经稍有一丝松懈的刹那——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细沙滑落的声音,就在她脚边的沙地上响起!
不是风吹!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节奏感!
云知意猛地低头!
只见她脚边滚烫的黄沙上,一粒粒沙砾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拨动,自行聚拢、排列,竟在沙面上勾勒出一行清晰而诡异的文字:
“水…勿饮…”
字迹扭曲,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感,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
寒意瞬间从云知意的脚底直冲头顶!她猛地抬头再次看向那片阴影,依旧空无一物!但这次,她清晰地捕捉到,那片阴影的边缘,空气似乎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如同高温下的扭曲波动!
不是幻觉!有东西!就在附近!它在警告?还是…陷阱?
云知意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缓缓退回到阿月和小豆子身边,将两人护在身后,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每一寸空间,尤其是那口散发着诱人湿气的古井。
水…勿饮?
是井水有问题?还是…那个沙影在故布疑阵,阻止她们获取生存必需的水源?
干渴如同火焰灼烧着喉咙,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对水的渴望。小豆子也舔着干裂起皮的嘴唇,渴望地看着那口井。昏迷的阿月更需要水分补充。
但沙影的警告,如同毒蛇般盘踞在心头。
云知意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她再次走到井边,没有贸然去碰那汲水的布条。她俯下身,将脸贴近井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清凉湿润的气息涌入鼻腔,带着沙漠深处特有的、泥土与矿物混合的微腥味道,似乎并无不妥。她又仔细嗅了嗅,试图分辨是否有隐藏的异味——比如盐主污染的那种硫磺铁锈味,或是其他毒素的气息。没有,只有纯粹的水汽和石头的气息。
难道真是那诡异沙影的干扰?
她目光落在井口石缝间顽强生长的几丛深绿色耐旱植物上。叶片肥厚,颜色鲜亮,生机勃勃。云知意伸出手,小心地捻了一点叶片边缘的汁液,凑到鼻尖轻嗅,又用舌尖极其轻微地尝了一下。一股微涩、带着淡淡青草味的汁液在舌尖化开,没有麻痹感,没有灼烧感,反而有一丝微弱的回甘。
植物生长良好,没有中毒迹象。这似乎佐证了井水的安全。
然而,沙影的警告和那转瞬即逝的沙字,如同阴云般挥之不去。云知意深知,在这诡异的沙漠和神秘的遗迹中,任何疏忽都可能致命。
她做出了决定。
她重新拿起布条绳索,再次沉入水中浸透。这一次,她小心翼翼地将湿透的布条拉起,却没有直接饮用,而是将布条中饱含的井水,用力拧出,滴落在一块相对干净、被太阳晒得滚烫的黑色石板上!
“滋啦…”
水滴接触滚烫石板,瞬间蒸腾起白色的水汽,发出轻微的声响。云知意屏息凝神,仔细观察着水汽的颜色和气味,以及石板上残留的水痕。水汽纯净无色,带着水的清新,没有异常气味。残留的水痕迅速被高温蒸发,石板上只留下一点微不可查的、淡淡的白色水渍。
她又从怀中取出那最后几粒珍贵的星苔孢子——这蕴含着纯净生命能量的东西,对污秽之物最为敏感。她将一粒孢子极其小心地投入刚刚滴落过井水、尚未完全干涸的石板凹痕里。
孢子静静地躺在微湿的凹痕中,墨绿色的本体和细微的银色光点安然无恙,没有任何被侵蚀、变色的迹象,反而在接触到水汽后,表面的银色光点似乎更明亮了一丝。
看起来…似乎真的没有问题?
天色迅速暗了下来。沙漠的昼夜温差极大,白日的酷热迅速被刺骨的寒意取代。凛冽的风穿过废墟的断壁残垣,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声。
云知意最终还是决定冒险取水。她将拧出的、经过初步“检验”的井水,极其少量地、一滴一滴地喂给昏迷的阿月。阿月的嘴唇本能地翕动,艰难地吞咽着。云知意紧张地观察着她的反应。片刻后,阿月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丝,惨白的脸色也没有恶化,眉心的暗红印记依旧沉寂。她又喂了小豆子几滴,小男孩贪婪地舔舐着,干裂的嘴唇得到滋润,精神也恢复了一些。
似乎…真的安全?
云知意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她自己也小心翼翼地啜饮了几滴。清凉甘冽的水滑过火烧般的喉咙,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缓解了干渴的折磨,连带着身体的疲惫都减轻了几分。
她将阿月和小豆子安置在背风的一处相对完整的矮墙下,用能找到的所有破布和枯枝尽量为他们保暖。自己则抱膝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面对着那口古井和之前出现沙影的阴影区域,强撑着精神守夜。身体早已疲惫不堪,伤处的剧痛在寒风中变得更加清晰,但沙影的警告如同悬顶之剑,让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轮冷月升上中天,清冷的光辉洒满废墟,将断壁残垣镀上一层凄凉的银白。风声似乎也小了些,只有沙粒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
小豆子似乎睡着了,发出均匀轻微的呼吸声。阿月依旧毫无声息。
就在云知意被疲惫和伤痛折磨得眼皮沉重,意识即将滑入混沌的边缘时——
异变陡生!
靠在矮墙下、原本昏迷的阿月,身体毫无征兆地剧烈痉挛起来!她猛地弓起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紧接着,她眉心那点沉寂的暗红印记,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啸从阿月口中爆发!这尖啸充满了痛苦、怨毒和一种非人的疯狂!她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瞳孔不再是之前的暗蓝,而是变成了两个疯狂旋转的、深不见底的暗红漩涡!一股冰冷、污秽、带着强烈侵蚀性的气息,如同无形的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废墟!
“阿月姐姐!”小豆子被惊醒,发出惊恐的尖叫!
云知意瞬间被这恐怖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她猛地扑过去!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被阿月眉心爆发的暗红血光照射到,那口沉寂的古井,井口覆盖的沙尘和枯枝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掀飞!幽深的井口内,原本平静的水面,此刻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起来!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如同沥青般的漆黑液体,混合着之前清澈的井水,如同喷泉般猛地从井口喷涌而出!
漆黑粘液溅落在周围的沙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腾起刺鼻的白烟!更有一部分,如同有生命的触手,朝着距离最近的云知意和小豆子疯狂卷来!
“退后!”云知意厉喝,一把将小豆子推向更远的角落,自己则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条卷来的黑液触手!触手擦着她的衣角掠过,布料瞬间被腐蚀出一个焦黑的大洞!
阿月(或者说被占据的阿月)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体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扭曲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眉心那疯狂旋转的暗红漩涡和眼中无尽的疯狂。她缓缓抬起手,指向那口喷涌着黑液的古井,喉咙里发出扭曲、重叠的、仿佛无数声音糅合在一起的诡异音节:
“门…钥匙…碎片…归位…”
“祭品…血肉…恭迎…吾主…”
随着她的话语,喷涌的漆黑粘液中,一个散发着微弱暗红光芒的物体,缓缓浮了上来!正是那块——本应被归墟巨爪夺走的青铜匣碎片!它此刻正被粘稠的黑液包裹着,悬浮在井口上方,如同恶魔的心脏般缓缓搏动!
碎片归位?!祭品?!
云知意瞬间明白了!盐主意志从未放弃!阿月体内的污染只是被暂时压制,这口古井…根本就是另一个被盐主污染、早已布置好的陷阱!之前的沙影警告“水…勿饮”,或许并非恶意,而是某种提示?但她们饮下了被污染的水,如同主动献上了祭品,激活了这口井中隐藏的邪恶力量,更引动了阿月体内最深层的污染!
喷涌的漆黑粘液如同拥有生命,在阿月(盐主意志)的操控下,化作无数条狰狞的触手,朝着云知意和小豆子,以及…那悬浮的碎片卷去!要将碎片彻底送入井中,完成某种邪恶的仪式!
阿月(盐主意志)僵硬地转动着脖颈,那双暗红漩涡般的眼睛,冰冷地锁定了云知意,一个充满无尽贪婪和恶意的意念强行灌入她的脑海:
“钥匙…持有者…最后的…坐标…”
“你的血肉…灵魂…将是…最好的…路标…”
漆黑的触手如同死亡的浪潮,席卷而来!碎片在井口上方悬浮,暗红光芒越来越亮!废墟上空,那轮清冷的月亮,不知何时,边缘竟染上了一层不祥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
血月临空,深渊将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