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下,古井恢复了死寂,只余井口狼藉的腐蚀痕迹和刺鼻恶臭。阿月倒在沙地上,眉心暗红印记黯淡沉寂,如同被抽去提线的偶人。小豆子蜷缩在不远处,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小小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颤抖。云知意跪在沙砾中,肋骨的剧痛和精神的巨大冲击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喉咙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小豆子!”云知意强忍眩晕,踉跄着扑到小豆子身边。小男孩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灰,嘴唇干裂,呼吸急促而微弱。最让云知意心惊的是,他心口那点之前闪烁过的墨绿光芒虽然隐去,但皮肤之下,似乎隐隐透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金属质感的暗红纹路!那是…吞下的青铜碎片在作祟?
云知意颤抖的手指搭上小豆子的腕脉。脉象混乱不堪,时而急促如奔马,时而微弱如游丝,更有一股阴冷污秽的气息在他经络中左冲右突,与他自身微弱的生机和星苔残留的生命能量激烈冲突!每一次冲突,都让小豆子的身体痛苦地抽搐一下。
必须尽快处理!碎片留在体内,如同定时炸弹!
云知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小心翼翼地将小豆子抱到相对避风、远离古井的矮墙下,让他平躺。她撕下仅存的内衫干净布条,沾湿了之前汲取、尚未被污染的井水(储存在一个凹陷的石块里),轻轻擦拭小豆子嘴角的血迹和脸上的沙尘。
水珠触及小豆子滚烫的皮肤,他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眼皮剧烈颤动,却没有睁开。云知意的心沉了下去。她尝试用最轻柔的手法按压小豆子的腹部,试图感知碎片的位置。指尖刚触及胃脘区域,小豆子猛地弓起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皮肤下那暗红的金属纹路骤然亮起,一股灼热而阴冷的气息猛地透出,将云知意的手指狠狠弹开!
不行!碎片已经与他的血肉产生了某种诡异的联系,强行取出,只会要了他的命!云知意看着小豆子痛苦扭曲的小脸,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医者仁心,此刻却束手无策!
她只能将最后一点珍贵的井水,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滴入小豆子干裂的嘴唇,祈祷他自身的意志和星苔的残留力量能够暂时压制住体内的邪物。她又查看阿月的情况,脉搏同样微弱,但相对平稳,眉心的印记沉寂,如同陷入最深沉的休眠,暂时没有异动。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云知意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将小豆子和阿月尽量护在身边,用破烂的衣物为他们遮挡愈发刺骨的寒风。她紧握着最后一块边缘锋利的井沿碎石,如同握着最后的武器,警惕地扫视着月光下的废墟。守墓人的沙影、古井的污秽、小豆子体内的碎片…这死寂的废墟,仿佛蛰伏着无数看不见的危机。
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刺破沙漠东方的地平线,驱散了部分寒意,也带来了新的酷热折磨。小豆子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皮肤下的暗红纹路也暂时隐去。阿月毫无动静。
水!食物!必须离开这里!
古井已被污染,无法再取水。废墟里除了石头和沙砾,空无一物。云知意知道,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阿月最后的意念坐标指向“绿洲”,那沙影守墓人似乎也默认了她们“找到这里”,或许绿洲就在附近?
她再次爬上废墟最高的断墙。晨光下,沙漠的景象清晰了一些。昨夜血月崩解,天空恢复了澄澈的湛蓝。她极力向北方眺望。在视线的尽头,越过连绵起伏的金色沙丘,地平线的颜色似乎…有些不同?不再是纯粹的金黄,而是一种…泛着灰白光泽的、如同巨大镜面般的平坦区域?
盐壳地?
云知意心中一动。在沙漠中,大片干涸的盐碱湖形成的盐壳地,虽然荒凉死寂,但有时在盐壳之下或边缘地带,反而可能找到苦咸水泉,甚至是耐盐植物!
更重要的是,她隐约看到,在那片灰白区域的边缘,似乎有一线极其模糊、极其微弱的绿色!是幻觉?还是…绿洲的边缘?
没有别的选择!
云知意用布条将昏迷的小豆子牢牢绑在自己背上,他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让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她再次横抱起阿月,阿月的重量几乎压垮了她受伤的肋骨。她咬紧牙关,嘴角溢出新的血沫,朝着北方那片灰白的“镜面”,一步,一步,开始了绝望的跋涉。
烈日很快重新君临大地。滚烫的沙粒灼烧着脚踝,每一步都留下带血的脚印。背上的小豆子在高温和体内碎片的折磨下,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呓语。怀中的阿月如同沉睡的冰雕,只有微弱的脉搏证明她还活着。干渴和饥饿如同附骨之疽,疯狂啃噬着云知意仅存的体力。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沙粒逐渐变得粗粝,夹杂着越来越多的白色盐晶。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咸涩的气息。终于,她们踏上了那片灰白色的盐壳地。
坚硬、龟裂的盐壳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白光,如同破碎的巨大镜面。裂缝深不见底,散发着干燥的死寂。没有水,没有植物,只有无边无际的灰白和头顶毒辣的太阳。
云知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真的是幻觉?
就在她几乎要跪倒在滚烫盐壳上的绝望时刻——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前方一条巨大的盐壳裂缝深处传来!不是风声,更像是…某种东西在盐壳上爬行的摩擦声!
云知意瞬间警觉!她立刻停下脚步,将阿月轻轻放在相对平整的盐壳上,解下背上的小豆子护在身后,手中锋利的石块横在胸前,目光锐利地锁定声音来源的那条巨大裂缝。
声音越来越近!
一个灰白色的、约莫拳头大小的东西,从裂缝边缘的阴影里,慢吞吞地爬了出来!
那东西的外形…极其怪异!它整体呈扁圆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盐晶外壳,外壳上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下方,探出十几条同样覆盖着盐晶、如同细小节肢般的腿,支撑着它在滚烫的盐壳上缓慢移动。它没有明显的头部,只在身体前端,有两个微微凸起的、如同黑曜石般的光滑晶簇,似乎就是它的眼睛。
这奇异的盐晶生物似乎对云知意她们毫无兴趣,只是慢悠悠地爬行着,用那些节肢般的腿拨弄着盐壳表面的细小颗粒,发出“沙沙”的声响。它爬过的地方,盐壳上留下一条淡淡的、带着微弱湿痕的痕迹!
湿痕?!
云知意瞳孔微缩!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点,仔细观察那湿痕。痕迹很淡,在烈日的暴晒下迅速干涸消失,但那微弱的湿润气息却真实存在!这生物…能分泌某种液体?或者…它在寻找地下的湿气?
盐晶生物爬行了一段距离,停在一处看似与其他地方并无不同的盐壳上。它身体下方的几条节肢突然变得灵活起来,如同小铲子般,开始快速地挖掘身下的盐壳!坚硬的盐晶在它的挖掘下,如同松软的沙土般被刨开!
很快,一个拳头大小的浅坑被挖了出来。坑底,在灰白的盐晶之下,竟然露出了一点深褐色、带着微湿痕迹的土壤!
盐晶生物将前端那两个黑曜石般的晶簇凑近那点湿土,似乎在感受着什么。片刻后,它似乎满意了,身体微微抬起,从腹部的某个孔洞中,缓缓分泌出几滴清澈透明的液体,滴入那点湿土之中!
滴答…
液体迅速渗入土壤,消失不见。
盐晶生物完成这一切,慢悠悠地转过身,又朝着裂缝的方向爬了回去,很快消失在阴影中。
云知意如同石化般站在原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奇异的盐晶生物…竟然在“种植”?它滴下的液体是什么?它在滋养什么?
她强忍着激动和疑惑,小心翼翼地走到那个被盐晶生物挖掘出的小坑旁。坑底的湿土散发着微弱的、带着咸腥的湿润气息。她用手指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土壤冰凉,带着一丝奇异的粘稠感。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以那点湿润的深褐色土壤为中心,周围的灰白色盐壳地面,突然荡漾起一圈圈如同水波般的涟漪!这涟漪并非实体,而是一种视觉上的扭曲!
涟漪迅速扩散!周围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坚硬龟裂的盐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洲景象!
清澈见底的小湖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湖边生长着郁郁葱葱的耐旱灌木和棕榈树,青翠的草地上点缀着不知名的野花!甚至能听到隐约的鸟鸣和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一股清凉湿润、带着草木芬芳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沙漠的酷热和干燥!
海市蜃楼?
云知意瞬间反应过来!但这幻象是如此真实,如此诱人!尤其是那湖水的波光,仿佛触手可及!
背上的小豆子似乎也被这清凉的气息刺激,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渴望的呓语:“水…水…”
云知意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是幻象?还是…那盐晶生物滴下的液体,引动了某种空间投影?或者…这盐壳地下,真的隐藏着一片被某种力量保护的绿洲?
她看着怀中昏迷的阿月,看着背上痛苦呓语的小豆子,干渴的喉咙如同火烧。理智告诉她这很可能是致命的陷阱,但生存的本能和对水分的极度渴望,如同魔鬼的低语,不断侵蚀着她的意志。
就在她心神剧烈动摇,几乎要迈步踏入那片虚幻绿洲的刹那!
“唔…”
怀中一直毫无声息的阿月,眉头突然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一声极其痛苦、却带着一丝奇异清明的呻吟,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
云知意猛地低头!
只见阿月眉心那沉寂的暗红印记,此刻竟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散发出微弱却灼热的光芒!这光芒并非之前那种污秽的暗红,反而透着一丝…挣扎的金色光丝?而阿月紧闭的眼睑下,眼珠在剧烈地转动,仿佛在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
更让云知意心神剧震的是,随着阿月眉心的异动,她脑海中,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的意念碎片,如同冲破冰层的游鱼,艰难地传递过来,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丝…洞悉真相的惊骇:
“别…进去…”
“…幻…蜃…气…”
“…湖底…是…沉渊宫…入口…”
“…盐主…真正的…王座…在…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