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粗暴的砸门声如同丧钟，震得土屋梁上的积灰簌簌落下。云儿悬浮在阿月身前，纯净的杏金眼眸死死盯着那扇被厚布条封死的破旧木门，周身温润的月华光晕变得锐利如芒，小小的身体紧绷着，发出持续不断的、充满警告意味的低鸣。

“开门！磨蹭什么？！再不开门，老子拆了这破屋！”门外的叫嚣更加蛮横，夹杂着刀鞘拍打门板的刺耳噪音。

土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石头哥和虎头两个半大孩子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发抖。妞妞吓得躲到阿月身后，小手死死抓住她染血的衣角。炕角，昏迷的小豆子似乎也被这巨大的噪音惊扰，不安地蜷缩了一下，发出痛苦的呓语。

阿月的心沉到了谷底。征粮队！漠北荒原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蝗虫！他们隶属于盘踞在附近黑石堡的“沙狼帮”，名义上替官府征粮，实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杏林盟这贫瘠之地，早已被他们搜刮过无数次，连种子都没剩下几颗。灶上那点稀薄的粟米粥，就是她们最后的存粮。

“阿月姐…”石头哥声音发颤，带着询问和恐惧看向阿月。

阿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右臂伤口的抽痛和心口锁链的冰冷悸动。她将手中那碗温热的粟米粥塞到妞妞手里，用眼神示意她藏好。然后，她强撑着站起身，左手下意识地摸向炕沿——那里，只剩下半截被云儿无意间弄断的柳叶小刀。冰冷的断刃触感传来，一丝绝望的狠厉在她眼底闪过，又被强行压下。反抗？以她们现在残破的状态，无异于以卵击石。

“石头，开门。”阿月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扶我过去。”

石头哥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搀扶住阿月摇摇欲坠的身体。虎头咬了咬牙，也跟了过来，小小的身体挡在阿月侧前方，像一头护崽的幼狼。

阿月轻轻拍了拍挡在身前的云儿，示意她退后一些。云儿纯净的眼眸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被阻拦的不快，但还是听话地飘高了一点，悬浮在阿月头顶上方，警惕的目光依旧锁定着木门，周身光晕明灭不定。

“嘎吱——”

沉重的木门被石头哥和虎头合力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沙尘，如同刀子般灌了进来！三个身材魁梧、穿着肮脏皮袄、满脸横肉的汉子堵在门口，腰间挎着磨损的弯刀。为首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汉子，正是“沙狼帮”的小头目，绰号“疤脸狼”。他贪婪而凶狠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简陋得一眼望到底的土屋内部。

“哼！磨磨蹭蹭，找死吗？”疤脸狼一脚踹在门板上，震得门框嗡嗡作响。他身后的两个喽啰发出不怀好意的嗤笑。

“军爷…”阿月的声音带着刻意装出来的虚弱和顺从，半个身体倚在石头哥身上，缠满渗血布条的右臂无力地垂着，脸色惨白如纸，“盟里…真的没有粮了…前些日子疫病，能吃的…都…”

“放屁！”疤脸狼粗暴地打断她，目光如同毒蛇般在阿月身上扫过，在她染血的右臂和苍白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随即被更深的贪婪取代，“少他娘的装可怜！老子看得清楚！你们这群贱骨头，藏粮的本事一流！疫病？哼！我看是藏粮的借口吧！搜！”

他大手一挥，身后两个喽啰狞笑着就要往里闯！

“军爷！”阿月猛地提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身体却虚弱地晃了晃，仿佛随时会倒下，“真的…一粒米都没有了…您看…”她艰难地用左手，指向灶台上那个空荡荡的、积着薄灰的破陶罐，又指向角落里几个同样空空如也、用来存放草药的破箩筐。

就在她抬手指向灶台的瞬间——

悬浮在她头顶的云儿，纯净的杏金眼眸瞬间锁定了疤脸狼和他身后那两个喽啰！一股源自本能的、巨大的厌恶感汹涌而至！她清晰地“嗅”到了这三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气息——血腥、汗臭、贪婪、暴虐…以及一股极其微弱、却让她灵魂深处那点杏金星光剧烈排斥的…污秽盐腥气！这气息虽然远不如小豆子体内的纯粹，却同样带着盐主力量的残留印记！

“呀——！”云儿发出一声极其尖锐、穿透力极强的清越鸣叫！这声音并非单纯的物理声波，更蕴含着强大的精神冲击！与此同时，她周身温润的月华光晕骤然爆发！璀璨的乳白融合着杏粉的光华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门口区域！

疤脸狼和他身后的两个喽啰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脑袋！惨叫一声，同时抱着头踉跄后退！疤脸狼脸上的刀疤扭曲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痛苦！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针狠狠穿刺，眼前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作响！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他腰间的弯刀刀柄，在接触到那乳白杏光边缘的刹那，竟发出“滋滋”的轻响，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冷的白霜！

“妖…妖怪！”一个喽啰失声尖叫，看向悬浮在阿月头顶、散发着璀璨光晕的云儿，如同见了鬼魅，连滚爬爬地向后退去。

疤脸狼也是头皮发麻，强行压下头痛欲裂的感觉和心底的恐惧，色厉内荏地吼道：“臭娘们！你…你使的什么妖法？！屋里藏了什么鬼东西？！”他拔出腰间的弯刀，刀尖颤抖地指向阿月，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阿月也被云儿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了一下，随即心头剧震！云儿感应到了！感应到了这些人身上残留的盐主污染气息！这证明…盐主的力量，已经如同瘟疫般，开始随着沙狼帮这类流寇，在漠北荒原上蔓延？！

“军爷息怒…”阿月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挤出一个更加卑微凄苦的表情，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去，被石头哥和虎头死死架住，“不是妖法…是…是疫病未愈…这孩子…”她艰难地指了指悬浮的云儿，又指了指自己缠满布条的右臂，“是我收养的孤女…天生…体有异象…受了惊吓就会发光…她…她有病…会传染…靠近了…就会头痛…”

她语无伦次，刻意将云儿的神异往“疫病”、“疯病”上引。在这个愚昧荒蛮之地，对“瘟疫”的恐惧往往比刀剑更有效。

果然，疤脸狼和他身后的喽啰闻言，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下意识地又后退了几步，看向云儿的眼神充满了忌惮和厌恶。那头痛欲裂的感觉和刀柄上诡异的寒霜，让他们对阿月的话信了几分。

“晦气！”疤脸狼啐了一口浓痰，脸上横肉抖动，贪婪的目光再次扫过土屋，最终落在了灶台旁那个破旧的小米袋上——那是妞妞刚才藏粥时，慌乱中没完全盖好的袋子口，露出了里面小半袋黄褐色的、带着沙砾的糙粟米。

“哼！还说没粮？！”疤脸狼眼中凶光一闪，指着那米袋，“把那袋子粟米交出来！否则，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鬼地方！”他不敢再轻易靠近，但抢粮的本性难移。

阿月的心猛地一抽！那是最后的种子粮！交出去，她们连最后一点熬过寒冬的希望都没了！她张了张嘴，想哀求。

就在这时，悬浮的云儿纯净的杏金眼眸，猛地转向了那个破旧的米袋！她小小的脸上瞬间露出了比之前面对疤脸狼时更加剧烈、更加纯粹的厌恶表情！甚至带着一丝…惊惧？她对着米袋的方向，发出一连串更加急促、更加尖锐的警告鸣叫，小小的身体不安地扭动着，似乎想远离那袋子米！

阿月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她顺着云儿警惕的目光，死死盯住米袋的破口处！

只见那粗糙的麻布缝隙间，露出的几颗黄褐色粟米粒上…竟然覆盖着一层极其细微、在昏暗光线下几乎无法察觉的…灰白色盐霜！那盐霜的气息，与之前房梁上凝结的、与小豆子体内盘踞的，同出一源！只是更加稀薄、更加分散！

这些粟米…已经被盐主的污染气息侵蚀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阿月。最后的粮食，也成了毒药！

“快点！磨蹭什么！”疤脸狼不耐烦地催促，刀尖又往前递了递，虽然不敢靠近，但威胁的意味十足。

阿月看着那袋子被盐霜污染的粟米，又看看疤脸狼等人脸上残留的、同样被微弱污染的气息，再看看头顶因极度厌恶而躁动不安的云儿，最后，目光落在了炕角昏迷中依旧因寒冷和体内寒毒而微微颤抖的小豆子身上。

心口那片暗红盐晶纹路，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烙铁灼烧灵魂的剧痛！无数破碎的、充满毁灭欲望的盐潮画面再次冲击她的脑海！那条无形的锁链，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灼热！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沙尘和绝望气息的冰冷空气。

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

“石头，”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把…那袋子粟米…给军爷。”

“阿月姐！”石头哥失声叫道，眼中充满了不甘和痛苦。虎头也猛地抬头看向阿月。

“给…他们。”阿月重复道，语气不容置疑。

石头哥死死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他猛地转身，冲到灶台边，一把抓起那个破旧的米袋，如同抓起一块烧红的烙铁。他冲到门口，隔着一段距离，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米袋掷向疤脸狼脚下！

米袋砸在冻硬的地面上，袋口散开，露出里面带着灰白盐霜的糙粟米。

“晦气东西！”疤脸狼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米袋，又忌惮地瞥了一眼悬浮在阿月头顶、依旧散发着危险光晕的云儿，终究没敢再上前检查或继续搜刮。他朝身后喽啰使了个眼色。

一个喽啰忍着头痛，骂骂咧咧地上前，用刀鞘挑起米袋，掂量了一下，撇撇嘴：“头儿，就这么点发霉的烂粟子，还他妈沾着盐硷，喂牲口都嫌磕碜！”

疤脸狼脸上横肉抽动，显然极不满意，但看着阿月那副随时会断气的样子和那个“邪门”的发光女孩，终究是心底发毛。“妈的！穷鬼窝！下次再来，要是还这么点东西，老子把你们全扔进盐池喂蜥蜴！走！”他恶狠狠地撂下狠话，带着喽啰，骂骂咧咧地转身，消失在荒原的寒风沙尘之中。

土屋的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与恶意。

死寂笼罩着小小的空间。只有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妞妞压抑的啜泣声。

阿月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软在石头哥的搀扶下。她看着地上散落的、带着灰白盐霜的几粒糙米，那是她们最后的希望，如今却成了催命的毒药。

就在这时，心口那片暗红盐晶纹路再次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一幅清晰的画面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入她的脑海——荒凉的戈壁深处，一座由巨大黑色盐晶构成的狰狞堡垒（黑石堡？）如同匍匐的巨兽，堡垒深处，一个由粘稠蠕动暗红盐晶构成的、巨大的、不断搏动的核心，正贪婪地吸收着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带着绝望、恐惧和…盐霜污染气息的微光！

那条锁链，不仅锁着她们三人，更延伸向了…盐主污染蔓延的源头！

阿月猛地捂住心口，一口腥甜涌上喉咙，被她强行咽下。她抬起头，目光穿过破旧的窗棂缝隙，望向荒原深处黑石堡的方向，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冰冷刺骨的、如同漠北寒铁般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