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咎留下的“遗穗”散落在染血的雪地上,如同黑暗中的零星火种。那袋沉甸甸的、混杂着沙砾的糙粟米,几块硬如岩石的黑色肉干,还有散发着浓烈草药气息的皮袋,成了支撑这群残兵败将继续跋涉的唯一依凭。风雪依旧肆虐,漠北荒原张开冰冷的巨口,等待着吞噬迷途的羔羊。
土崖凹洞内,短暂的安全感被彻骨的寒意和巨大的疲惫迅速取代。阿月强撑着指挥孩子们收集物资。石头哥用冻僵的手,费力地将散落的粟米重新装袋,小心地拍掉沾上的雪沫和暗红污迹——谢无咎倒出时,一些粟米沾染了他战马蹄下带起的、混合着盐晶的黑泥。虎头将几块硬邦邦的肉干塞进怀里,试图用体温将其软化。妞妞则紧紧抱着那几个散发着驱寒草药味的皮袋,如同抱着暖炉。
阿月靠坐在冰冷的土崖下,怀中紧抱着那株被砸碎了大半、却依旧顽强散发着微弱纯净光华的结晶杏树盆景。晶树的光晕与悬浮在她身侧、光芒黯淡的云儿相互呼应,勉强在呼啸的寒风中撑开一个不足三尺的温暖领域。她左手死死攥着那枚温润的白玉杏花吊坠,吊坠紧贴心口,那微弱的守护灵光如同细小的锚,勉强定住她灵魂深处被锁链烙印反复灼烧的剧痛与眩晕。
“生火…”阿月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砾摩擦。右臂的麻木感蔓延至肩颈,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口的灼痛。
石头哥和虎头立刻行动起来。他们用冻得失去知觉的手,在凹洞最深处、背风的地方清理出一小片冻土。妞妞哆嗦着掏出布包里那几根带着微弱火星的柴棍,小心翼翼地吹着。火星在寒风中明灭不定,随时会熄灭。
就在这时,悬浮的云儿纯净的杏金眼眸转向那几根柴棍。她小小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树枝”需要吹气才能变亮。她伸出小手,对着那点微弱的火星,隔空轻轻一“点”。
一点极其精纯、温暖、带着新生喜悦的乳白星辉,如同萤火般从她指尖飘出,融入那点即将熄灭的火星!
“呼!”
微弱的火星如同被注入了生命,骤然明亮、升腾!瞬间点燃了覆盖其上的枯草和细小柴枝!一簇小小的、却无比温暖坚定的橘黄色火焰,在寒风中跳跃着诞生了!
“火!火着了!”妞妞惊喜地叫出声,眼泪瞬间涌了出来。石头哥和虎头也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簇在云儿“点星”下诞生的火焰,如同看到了神迹。
火焰带来了光和热,也带来了微弱的希望。孩子们手忙脚乱地添加着能找到的细小枯枝,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来之不易的火种。虎头将一块肉干用树枝串起,悬在火焰边缘慢慢烘烤。坚硬的肉块在高温下发出滋滋的声响,散发出混合着焦糊与盐霜的奇异气味。
阿月看着跳跃的火焰,感受着怀中晶树透过冰冷结晶传来的微弱生机,心口吊坠的温润感似乎也强了一分。然而,这份温暖如同薄冰,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寒渊。她目光扫过那袋粟米——混杂的沙砾间,几粒沾染了暗红污迹的米粒格外刺眼。谢无咎留下的东西,同样带着污染的印记。
火焰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却驱不散灵魂的阴霾。小豆子在虎头背上昏睡着,在火焰的温暖和云儿光晕的持续滋养下,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阿月用左手舀了一小碗刚刚融化、混着草屑的雪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几口。
清水滑入喉咙,小豆子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
“…药…药庐…冷…”
“…杏花糕…阿月姐…偷藏的…”
“…云先生…别去…禁地…谷主…看着呢…”
破碎的词语,如同散落的珠子,串联起被遗忘在时光尘埃中的片段。阿月喂水的动作猛地顿住!药庐?杏花糕?禁地?谷主?这些词语,指向了遥远的药王谷!指向了云先生和小豆子共同的过去!
尤其是“谷主…看着呢”这句呓语,如同冰冷的毒针,狠狠刺入阿月的心房!药王谷主!那个收养了云先生、掌控着药王谷的老人!在云先生破碎的记忆里,在守墓人的沙文暗示中,他绝非善类!小豆子这句无意识的呓语,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某个被刻意掩盖的真相一角!
云先生当年冒险潜入禁地偷取“九转还魂丹”救谢无咎…谷主是知情的?甚至…是默许?或者…是某种更可怕的利用?
阿月的心跳骤然加速,心口的锁链烙印随之传来一阵灼热的悸动,仿佛被这触及核心的呓语刺激。她低头,看向左手紧攥的白玉杏花吊坠,又看向怀中散发着纯净微光的晶树——云先生最后的存在印记。
“阿月姐!你看这个!”正在整理粟米袋的石头哥忽然低呼一声,声音带着惊疑。他从粟米袋底部,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小截东西——并非粟米,而是一小段被压在最下面、毫不起眼的干枯杏树枝条!
这枝条比谢无咎剑柄末端系着的那段更加细小、脆弱,颜色也更加枯槁灰败,仿佛随时会化为齑粉。但阿月的瞳孔却在看到它的瞬间骤然收缩!
这截枯枝,正是谢无咎倒出行囊时,混杂在粟米中一同散落出来的!当时一片混乱,谁也没有注意!
阿月强忍着心口的悸动和右臂的麻木,伸出左手,极其小心地从石头哥手中接过那截枯枝。
枯枝入手,冰冷、脆弱、毫无生机。然而,就在阿月的手指触碰到它枯槁表皮的刹那——
“嗡!”
她左手紧攥着的白玉杏花吊坠,毫无征兆地再次爆发出温润的杏粉色光华!光芒如同拥有生命,瞬间包裹住那截枯死的杏枝!
奇迹发生了!
在杏粉色光华的照耀下,那截枯槁灰败的枝条表面,极其细微的纹理开始变得清晰!一些肉眼原本无法察觉的、极其细微的刻痕,如同沉入水底的暗纹,在光华流转中清晰地浮现出来!
那并非天然纹路,而是…人为刻画的线条!线条极其简洁、古拙,却精准地勾勒出山川、河流、戈壁的走向!这竟是一幅微缩的…地图!
地图的起点,是一个用更深的刻痕标注的小点,旁边刻着一个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却依旧能辨认的小字:“烬”。而地图的终点,则指向一片连绵的山脉轮廓,旁边同样刻着一个字,比“烬”字清晰许多,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归”!
阿月的心脏狂跳起来!烬?归?漠北荒原…药王谷?!这幅刻在枯死杏枝上的微型地图,指向的难道是…离开漠北、前往药王谷的路径?!这是谁留下的?谢无咎?还是…云先生?!
她屏住呼吸,指尖颤抖着,顺着那细微的刻痕线条移动,试图解读出更详细的路径。然而,当地图线条延伸向“归”字所在的山脉时,一个极其刺眼的标记,如同血色的警兆,狠狠刺入她的眼帘!
在那片代表目的地的山脉轮廓前方,地图路径必经之路上,被人用极其深刻的、甚至带着某种怨毒力道的刻痕,标注出一个巨大、狰狞、如同滴血獠牙般的标记!标记旁边,没有文字,只刻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的符号——一个由暗红线条构成的、正在搏动的巨大心脏!
黑石堡!盐主的核心!那条通往“归”途的生路…必须经过黑石堡这个死亡陷阱!
巨大的希望瞬间被更深的绝望覆盖!阿月握着枯枝地图的手微微颤抖,指尖冰凉。
“阿月姐…这…这是路吗?”石头哥看着阿月手中光华流转的枯枝,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光。
阿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该告诉他们真相吗?告诉他们唯一的生路,就在那吞噬一切的魔窟旁边?
就在这时!
“嗡——!!!”
怀中一直安静散发着微光的结晶杏树盆景,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纯净的乳白光晕如同受到刺激的刺猬,瞬间变得锐利、波动!枝头那两朵米粒大小的杏花结晶,光芒急促地明灭闪烁,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几乎在同一瞬间!
“呃啊——!”昏迷中的小豆子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他心口那片被杏花光丝缠绕封印的暗红晶皮,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骤然爆发出刺目的暗红光芒!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活物般的盐晶在疯狂蠕动、凸起!
阿月心口那片暗红盐晶纹路,如同被投入炼狱熔炉的烙铁,传来一阵足以撕裂灵魂的、带着无尽贪婪与满足感的灼热剧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她猛地抬头,透过土崖凹洞的缝隙,望向荒原深处黑石堡的方向!
只见那片灰暗的天穹之下,地平线的尽头!之前曾诡异闪烁过的暗红色光芒,此刻不再是微弱的一点!而是如同深渊巨兽睁开了猩红的独眼,骤然爆发出覆盖了大半个天际的、妖异而粘稠的暗红光潮!光潮如同活物般蠕动、扩张,贪婪地吞噬着荒原上的一切生机与光亮!一股冰冷、污秽、令人窒息的湮灭气息,即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依旧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而来!
光潮的中心,隐约可见黑石堡那巨大、狰狞的、由蠕动暗红盐晶构成的轮廓!它正在…进食!以整个漠北荒原的绝望、恐惧和污染为食!
怀中晶树的震颤达到了顶点!那两朵杏花结晶的光芒明灭得如同风中残烛!阿月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冰冷的吸扯力,正顺着心口的灵魂锁链,从黑石堡那爆发的暗红光潮深处传来!疯狂地吸扯着她、小豆子、以及…怀中这株新生的结晶杏树所蕴含的生机与灵光!
晶树…正在被强行抽取力量!作为“容器”的小豆子首当其冲!而作为“桥梁”的她,灵魂正被这恐怖的吸力撕扯!
“云儿…光…护住豆子…护住树!”阿月嘶声喊道,声音因灵魂的剧痛而扭曲变形!
云儿纯净的杏金眼眸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她小小的身体悬浮到小豆子和晶树盆景上方,双手张开,纯净的乳白融合杏粉的光晕如同倒扣的巨碗,不顾一切地倾泻而下,死死笼罩住小豆子和剧烈震颤的晶树,对抗着那来自远方的恐怖吸力!
光与暗的角力,在小小的土崖凹洞内无声而惨烈地爆发!
阿月左手死死攥着那枚指引“归”途却也指向地狱的枯枝地图,右手紧紧按住心口灼烧的烙印,染血的视线死死锁定荒原尽头那吞噬一切的暗红光潮!那光潮蠕动的边缘,恍惚间,似乎凝聚成一个巨大无比、充满了无尽怨毒与贪婪的…瞳孔!
那瞳孔,正冰冷地穿透风雪与空间,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死死地…凝视着她们的方向!凝视着她怀中那株正在被抽取力量的…新生“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