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吞噬着所有光线和声音。只有阿月膝上那株晶树盆景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乳白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映照着蜷缩在冰冷冻土上的绝望身影。霉烂的草料和尘土的气息混合着血腥与药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腑。
阿月背靠着粗糙冰冷的石壁,左手死死按在心口。荆棘杏花符纹的药糊如同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强行压制着暗红晶化血管的搏动与蔓延。但污染如同跗骨之蛆,依旧顺着灵魂锁链传来冰冷的悸动,远方黑石堡那蠕动的暗红光潮,如同悬顶的利刃。
她的右手,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冰冷的麻木感已蔓延至肩颈。她只能用左手,颤抖地摩挲着那块刚刚擦拭过的黑色石块。石块表面,蜂窝状的孔洞在晶树微光下如同无数只窥伺的眼睛。那些模糊的古拙刻痕,尤其是那个巨大的沙漏标记——“冢”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神。
沙漏…杏花…盐晶…冢。
枯枝地图上的“烬”与“归”。
还有守墓人那沙尘凝聚的文字:“归途…已启…”
碎片在阿月剧痛混乱的脑海中疯狂碰撞!一个荒诞却令人窒息的念头逐渐成形——这个废弃的地窖,这个刻着沙漏杏花与盐晶标记的地方,或许并非偶然的避难所!它本身就是枯枝地图上那个“烬”点的标记!是守墓人指引的、通往“归”途的…起点?或者说,是“沙时冢”的入口?!
她猛地将目光投向地窖低矮的穹顶和四周粗糙垒砌的黑色石壁!这些散发着硫磺铁锈气息的黑石…它们是否构成了某种…阵法?或者…机关?
“冷…阿月姐…好冷…” 妞妞带着哭腔的微弱声音打破了死寂。小女孩蜷缩在阿月脚边,小小的身体在寒冷中瑟瑟发抖,嘴唇冻得乌紫。虎头脱下自己那件破旧的、沾满污迹的皮坎肩,笨拙地想裹住妞妞,却无济于事。
石头哥守着昏迷的小豆子,看着他心口符纹微弱的光芒和皮肤下依旧隐隐躁动的青灰寒毒,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绝望如同实质的冰水,浸泡着每个人。
阿月看着妞妞冻得发紫的小脸,看着小豆子死灰般的面色,看着怀中云儿冰冷脆弱的结晶之躯,心口那被强行压制的污染锁链再次剧烈地搏动起来!远方黑石堡传来的吸扯感似乎又增强了一丝!不能再等了!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块刻着沙漏标记的黑色石块抱起,挪到晶树盆景微弱光芒照射最清晰的位置。她伸出左手食指,指尖带着心口符纹灼烧残留的赤阳散药力,混合着一点血丝,颤抖着,沿着石块表面那模糊的沙漏刻痕,一点一点地、用力地描摹!
当她的指尖带着血与药力,艰难地描摹到沙漏底座那个“冢”字最后一笔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共鸣声,如同沉睡古钟被敲响的余韵,骤然从她膝上的晶树盆景中发出!那株光芒黯淡的晶树,连同枝头蒙尘的杏花结晶,猛地亮了一下!一股微弱却精纯的净化波动,顺着阿月的指尖,如同细小的溪流,瞬间涌入她描摹的刻痕之中!
“咔哒!”
一声轻不可闻的机括咬合声,从阿月身侧的地窖墙壁内部传来!
所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只见阿月身侧,那面由同样黑色石块垒砌的粗糙墙壁上,一块大约脸盆大小的不规则石块,其表面覆盖的厚厚苔藓和污垢,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剥落,簌簌落下!露出了下方光滑如镜、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黑色石面!
石面中心,赫然凹陷着一个…与黑色石块上刻痕一模一样的、立体的沙漏凹槽!凹槽内部,线条流转,上半部分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杏花,下半部分则是无数细小的、如同盐晶般的凸起颗粒!
沙漏凹槽!
这就是钥匙孔!
阿月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毫不犹豫,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怀中那株散发着微弱共鸣的晶树盆景,小心翼翼地、对准了墙壁上的沙漏凹槽,缓缓按了进去!
晶树的大小与凹槽完美契合!当枝头那两朵杏花结晶与凹槽上半的杏花雕刻完全重合,晶树根部的能量脉络与凹槽下半的盐晶凸起紧密接触的刹那——
“嗡——!!!”
一声远比之前强烈百倍的巨大嗡鸣,如同地底沉睡的巨兽苏醒,轰然响彻整个地窖!晶树盆景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纯净的乳白融合着温暖的杏粉,如同实质的光流,瞬间注满了整个沙漏凹槽!
墙壁上那巨大的沙漏标记,如同被点燃的灯盏,骤然亮起!上半部的杏花雕刻散发出温润的杏金色光芒,下半部的盐晶颗粒则亮起冰冷污秽的暗红光泽!两种截然相反的光芒在沙漏凹槽内激烈地碰撞、流转、试图达到某种诡异的平衡!
整个地窖开始剧烈地震颤!头顶的黑色石壁簌簌落下灰尘和碎屑!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
“地…地龙翻身了?!”石头哥惊恐地大喊,死死护住昏迷的小豆子。虎头和妞妞吓得抱在一起。
阿月紧紧扶着嵌入墙壁的晶树盆景,身体随着地面的震动而摇晃,心口的剧痛与锁链的灼烧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暂时掩盖,只剩下巨大的震撼!她成功了?!“沙时冢”…开启了?!
地窖的震动持续了十几息,才缓缓平息。墙壁上,那巨大的沙漏标记依旧散发着杏金与暗红交织的光芒,缓缓流转,形成一种微妙的、脆弱的平衡。晶树盆景的光芒在爆发后明显黯淡了许多,仿佛被抽走了大量能量,但依旧顽强地镶嵌在凹槽中,维持着沙漏的运转。
就在众人惊魂未定之时——
“沙沙…沙沙沙…”
那熟悉的、如同细沙滑落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寂静的地窖中响起!这一次,声音并非来自地面,而是源自…那面镶嵌着晶树和沙漏的墙壁内部!
只见沙漏凹槽下方,原本粗糙的黑色石壁表面,无数极其细微的、闪烁着微弱星光的沙砾,如同拥有生命般,自行从石壁的缝隙中渗出、汇聚、流动!沙砾迅速在墙面上排列、组合,勾勒出一行行清晰无比、闪烁着月白微光的文字!那文字的风格,与晶心战场守墓人的沙文,同源同质!
“沙时之冢…启…”
“归途…亦是…烬途…”
“生门…藏于…死眼…”
“欲渡…归墟…需承…湮灭之重…”
“时机…自至…血月…沉沙…”
文字下方,沙砾继续流动,最终凝聚成一个极其复杂的、由无数扭曲线条和古老符号构成的立体沙盘!沙盘清晰地呈现出连绵的山脉、荒凉的戈壁、蜿蜒的河流…以及,在地图西北角,一个由蠕动暗红沙砾构成的、巨大无比的狰狞堡垒标记——黑石堡!
而在黑石堡那巨大的、如同深渊巨口般的核心位置,沙盘上,一点极其微弱的杏金色星光,如同风中之烛,顽强地闪烁着!星光旁边,沙砾勾勒出两个小字:“生门”!
生门…藏在盐主核心的死眼之中?!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绝望瞬间攫住了阿月!这所谓的生路,竟是要她们主动投入那吞噬一切的魔窟核心?!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大地心脏跳动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众人脚下深处传来!比之前地窖震动强烈百倍!整个地窖如同被巨人握在手中的玩具,疯狂地上下颠簸、左右摇晃!
“啊!”妞妞和虎头被狠狠抛起,又重重摔在冰冷的冻土上!石头哥死死抱住小豆子,后背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哼!阿月也被巨大的力量从墙壁边甩开,怀中的云儿脱手飞出!
“云儿!”阿月目眦欲裂!
就在云儿小小的身体即将摔在坚硬地面的刹那——
那面镶嵌着晶树和沙漏的墙壁,在剧烈的震动中,中心位置猛地向内…塌陷了!
一个深邃、黑暗、散发着浓烈古老泥土气息和奇异硫磺铁锈混合味道的…洞口,赫然出现在墙壁之上!洞口边缘流淌着杏金与暗红交织的沙漏光芒,形成一道扭曲的光门!
与此同时,地窖穹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黑色石块如同雨点般轰然砸落!
“进去!”阿月嘶声狂吼!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不顾一切地扑向被甩飞的云儿,左手在混乱中胡乱一抓,险险抓住了云儿冰冷的小腿!然后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拖着昏迷的云儿,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墙壁上那刚刚出现的、散发着不祥光芒的黑暗洞口,纵身跃入!
“走啊!”石头哥反应极快,背起小豆子,一手拽起吓傻的妞妞,一手拉起摔懵的虎头,紧随阿月之后,在头顶巨石砸落的轰鸣声中,连滚爬爬地扑进了那深邃的黑暗洞口!
就在最后一个人影消失在洞口的瞬间!
“轰!!!”
地窖穹顶彻底崩塌!无数巨大的黑色石块如同山崩般倾泻而下,瞬间将整个空间彻底掩埋、填平!只有那墙壁洞口处残留的杏金与暗红交织的扭曲光芒,在巨石砸落的烟尘中,如同恶魔的独眼,闪烁了最后一下,便彻底熄灭!
死寂,伴随着无边的黑暗与坠落感,吞噬了所有感官。
阿月抱着冰冷的云儿,在无法分辨方向的黑暗中急速下坠。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孩子们惊恐的尖叫。心口那荆棘符纹的灼痛与锁链的冰冷悸动,在失重的眩晕中被无限放大。
不知坠落了多久,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刹那——
下方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乳金色星光,如同迷雾中的灯塔,骤然亮起!
那光芒…与云知意心口的星尘印记…同源同质!
紧接着,一个沙哑、苍老、仿佛由亿万沙砾摩擦汇聚而成的声音,带着亘古的疲惫,在阿月灵魂深处幽幽响起:
“承湮灭…踏归途者…”
“欢迎…来到…沙时之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