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暗与失重的眩晕感如同粘稠的墨汁,吞噬着所有感官。阿月紧紧抱着云儿冰冷脆弱的结晶之躯,在无法分辨方向的虚空中急速下坠。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和孩子们惊恐绝望的尖叫,心口荆棘符纹的灼痛与灵魂锁链的冰冷悸动在失重中被无限放大,撕扯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
不知坠落了多久,就在窒息般的黑暗即将彻底吞没神智的刹那——
下方!
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乳金色星光,如同刺破永夜的第一缕晨曦,骤然在无垠的黑暗中亮起!那光芒温暖、纯净,带着云知意灵魂深处特有的药草清冽与杏花微甜,穿透了粘稠的黑暗,精准地照射在阿月身上!
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浮木!阿月濒临涣散的意识被这熟悉的光芒猛地拽回!她下意识地将怀中冰冷的云儿更紧地护住,仿佛那星光能给予她力量。光芒的来源…似乎就在下方不远!
“噗通!噗通!噗通!”
几声沉闷的撞击声和痛呼接连响起!急速下坠之势戛然而止!
阿月重重地摔在一片冰冷、坚硬、带着奇异粗糙颗粒感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涌上,被她强行咽下。怀中的云儿也被震得脱离了怀抱,滚落在几步之外,依旧昏迷不醒,结晶之躯黯淡无光。
“石头哥!虎头!妞妞!豆子!”阿月顾不上剧痛,嘶声喊道,声音在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嘶哑。
“在…在呢…阿月姐…”石头哥痛苦的呻吟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妞妞压抑的啜泣和虎头粗重的喘息。借着那点悬浮在头顶不远处的乳金星光,阿月模糊地看到石头哥正挣扎着爬起,他背上昏迷的小豆子摔在一旁,心口的荆棘杏花符纹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赤金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虎头和妞妞互相搀扶着,惊魂未定地蜷缩在一起。
万幸,都还活着。阿月挣扎着爬向云儿,将她冰冷的结晶之躯重新紧紧抱入怀中,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赎。云儿心口那点杏金星光,微弱得几乎熄灭。
那点悬浮的乳金星光,如同黑暗中的孤灯,稳定地散发着温润的光晕,照亮了方寸之地。阿月借着这微光,艰难地打量四周。
这是一个巨大得难以想象的地下空间。头顶是望不到尽头的、浓稠如墨的黑暗穹顶,仿佛倒扣的深渊。脚下是冰冷、坚硬、铺满了厚厚一层细腻、干燥、带着铁锈气息的黑色沙砾的地面。空气干燥、冰冷,弥漫着浓烈的硫磺、铁锈和…一种极其古老的尘土气息,吸入口鼻,带着颗粒般的粗糙感。死寂,绝对的死寂,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如同擂鼓。
星光并非凭空悬浮。它的源头,来自于不远处…一个盘膝而坐的“人”。
不,或许不能称之为人。
那更像是一尊由风干的沙土和破碎的结晶勉强粘合而成的…遗骸。
他(它?)披着一件早已朽烂、几乎与沙砾同色的宽大袍服,裸露在外的躯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沙化半晶化的状态。一部分躯干如同干涸河床的龟裂泥土,布满了深褐色的裂痕;另一部分则覆盖着黯淡的、如同劣质玻璃般的结晶,结晶内部流淌着极其微弱、几乎熄灭的暗红污光。它的头颅低垂着,面容早已模糊不清,被厚厚的沙尘覆盖,只露出两个深邃的眼窝。眼窝深处,没有眼球,只有两点极其微弱、却顽强燃烧着的…乳金色星火!那点悬浮在空中的星光,正是从这眼窝深处的星火中逸散而出!
守墓人!
或者说,是守墓人留在这“沙时之冢”的最后残骸!它身上残留的暗红污光,昭示着它同样未能逃脱盐主的污染侵蚀,只是凭借着眼中那点云知意遗留的星火,维持着最后的清醒与职责。
一个沙哑、苍老、仿佛由亿万沙砾摩擦汇聚而成的声音,带着亘古的疲惫与无尽的悲凉,直接在阿月的灵魂深处幽幽响起,正是坠落时听到的那个声音:
“承湮灭…踏归途者…”
“沙时之冢…即是…归墟前哨…”
“吾…残躯…镇此…亦为…囚徒…”
巨大的地下空间空旷死寂,只有守墓人沙砾般的声音在灵魂中回荡。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刚刚劫后余生的众人。
“饿…阿月姐…妞妞好饿…”小女孩虚弱的声音带着哭腔,打破了死寂。寒冷、恐惧、坠落的冲击,早已榨干了孩子们最后一丝体力。虎头也捂着肚子,脸色惨白。石头哥背着小豆子,靠在一块冰冷的黑色巨石旁,喘息粗重。
食物!
谢无咎留下的“遗穗”早已在坠落的混乱中不知所踪。这铺满黑色沙砾、弥漫着硫磺铁锈气息的鬼地方,哪里会有食物?
阿月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抱着冰冷的云儿,目光扫过空旷死寂的沙冢。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在守墓人残骸盘坐的沙砾地面周围,散落着一些极其微小、毫不起眼的…黑色颗粒!
她挣扎着挪过去,用左手捻起几粒。颗粒只有米粒大小,坚硬、冰冷、散发着浓郁的硫磺铁锈气息,与地面的沙砾质地相似,却更加凝实。
是某种…矿石的碎屑?还是…种子?
就在阿月的手指触碰到这些黑色颗粒的刹那——
“嗡!”
怀中昏迷的云儿,心口那点微弱的杏金星光,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渴望的意念波动,顺着她紧抱云儿的手臂传来!这波动指向的…正是她手中的黑色颗粒!
与此同时,盘膝而坐的守墓人残骸,眼窝深处那两点乳金星火也似乎明亮了一丝!沙砾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在阿月灵魂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指引:
“冢中…唯有…‘烬粟’…”
“食之…如吞…烙铁…燃魂…”
“亦或…唯一…生路…”
烬粟?吞烙铁?燃魂?
阿月看着手中冰冷坚硬的黑色颗粒,又看看怀中因本能渴望而微微闪烁星光的云儿,再看看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们和昏迷的小豆子…
没有选择!
阿月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她抓起一把黑色烬粟,毫不犹豫地塞进了自己嘴里!
“阿月姐不要!”石头哥失声惊呼!
“嘎嘣!”坚硬的颗粒在牙齿间碎裂!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极致苦涩、灼热、铁锈腥气和浓烈硫磺味的狂暴气息,如同烧红的刀子,瞬间从口腔直冲咽喉、胃腑!紧接着,一股更加可怕的、仿佛要将灵魂点燃的灼热洪流,从胃里轰然爆发,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呃啊——!”阿月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虾米般猛地蜷缩!皮肤瞬间变得通红滚烫!汗水如同瀑布般涌出,又在接触到冰冷空气的瞬间凝结成细小的盐晶!她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骨骼在燃烧!灵魂像被架在烈火上炙烤!
这根本不是食物!是毒药!是燃料!
然而,就在这焚烧灵魂的极致痛苦中,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的、带着硫磺铁锈气息的奇异能量,如同从灰烬中诞生的火星,从燃烧的脏腑深处渗出,艰难地融入她几乎被烧干的经脉!这股能量虽然狂暴,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支撑肉身的“饱足”感和一丝…微弱的力量感!
更让阿月心神剧震的是,当她强忍着焚烧灵魂的痛苦,将一丝这狂暴的“烬粟”能量,小心翼翼地引导向心口那片被荆棘符纹封印的暗红晶化血管时——
“滋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那冰冷污秽、疯狂搏动、试图吞噬星尘印记的晶化血管,竟被这狂暴的烬粟能量灼烧得剧烈收缩、黯淡了一瞬!污染传输的强度,似乎被强行压制了一丝!
以毒攻毒!用这冢中“烬粟”燃魂之火,对抗盐主污染之冰!
“给…给孩子们…每人…三粒…不许多…”阿月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命令,声音因剧痛而变形,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又被撒了一层盐晶,“妞妞…嚼碎了…用水…送下去…” 她将手中剩余的烬粟递给最近的石头哥。
看着阿月那如同厉鬼般的痛苦模样,石头哥的手在颤抖。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生路。他咬着牙,依言将冰冷的黑色颗粒分给虎头和妞妞。
“呜…好难吃…”妞妞嚼碎第一粒,小脸瞬间皱成一团,眼泪汹涌而出,却被阿月痛苦而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哭泣。她闭着眼,如同吞毒药般,混着水艰难咽下。虎头和石头哥也强忍着呕吐和焚烧般的痛苦,吞下了颗粒。
三个孩子如同被投入油锅,痛苦地蜷缩在地,发出压抑的呻吟。但很快,那焚烧灵魂的痛苦中滋生的微弱力量感,让他们惨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腹中的饥饿感,竟真的被这痛苦强行压制了下去!
阿月喘息着,又抓起几粒烬粟,艰难地爬到昏迷的小豆子身边。她捏开他干裂的嘴唇,将几粒黑色颗粒塞进去,又小心地喂了点水。小豆子无意识地吞咽着,很快,他灰败的脸上也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呼吸却似乎有力了一丝。
最后,阿月看向怀中依旧昏迷的云儿。她纯净的结晶之躯黯淡无光。阿月犹豫了一下,将一粒最小的烬粟轻轻放在云儿粉嫩(能量模拟)的唇边。
烬粟接触到云儿唇瓣的刹那,如同水滴落入滚烫的油锅!
“滋!”
一声轻响!那粒烬粟瞬间化为一股精纯的、带着硫磺铁锈气息的黑色能量流,被云儿本能地吸吮了进去!
“嗡!”
云儿心口那点微弱的杏金星光骤然明亮了一丝!虽然转瞬即逝,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她那冰冷脆弱的结晶之躯,似乎也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温润感!
短暂的“进食”在巨大的痛苦中结束。孩子们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冰冷的黑沙地上,虽然腹中不再饥饿,但灵魂被灼烧的余痛和身体的疲惫依旧沉重。小豆子在痛苦中无意识地呻吟着,心口的符纹光芒随着烬粟能量的注入似乎稳定了一分。
阿月抱着恢复了一丝温润感的云儿,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黑色巨石,喘息着。心口荆棘符纹的灼痛与烬粟燃魂的余烬交织,形成一种奇异的麻木。污染锁链的悸动被暂时压制到最低点。
那点悬浮的、源自守墓人眼窝星火的乳金光芒,依旧忠实地照亮着方寸之地。光芒边缘,盘膝而坐的守墓人残骸,如同亘古不变的雕塑。
然而,就在这短暂而虚假的平静中,阿月惊恐地发现——守墓人残骸那沙化与晶化交织的躯体上,原本覆盖在晶化区域的、极其微弱的暗红污光,此刻竟如同注入燃料的余烬,肉眼可见地变得明亮、活跃起来!那污秽的光芒,贪婪地舔舐着残骸的躯体,加速侵蚀着仅存的沙化部分!更可怕的是,它眼窝深处那两点维持清醒与指引的乳金星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
烬粟!是烬粟的能量!
这冢中唯一能维持她们生命的“食物”,其蕴含的硫磺铁锈气息,竟如同引火的薪柴,加速了守墓人残骸体内盐主污染的复苏!也加速了它眼中星火的熄灭!
“不…”阿月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她终于明白守墓人那句“食之…如吞…烙铁…燃魂…”的另一层含义!这不仅是她们的毒药,更是守墓人残骸的催命符!
就在守墓人眼窝星火骤然又黯淡一分的瞬间!
“嗬…嗬嗬…”
一直昏迷的小豆子,喉咙里突然发出一串极其诡异、如同砂砾摩擦的、非人的低笑!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在疯狂转动!心口那片被荆棘符纹压制的暗红晶皮,如同苏醒的毒蛇,猛地亮起污秽的红光!符纹上流转的赤金光芒瞬间被压制、黯淡!
一股冰冷、污秽、充满了无尽贪婪与恶念的气息,如同实质的粘稠黑雾,猛地从小豆子瘦小的身体内爆发出来!瞬间弥漫了整个被星火照亮的小小空间!
一个沙哑、扭曲、如同无数怨魂重叠的诡异声音,从小豆子干裂的嘴唇中挤出,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满足感:
“烬粟…美味…”
“沙时之冢…真是…绝妙的…餐盘…”
“守墓人…你的星火…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