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观,观如其主,有如粉墨,好一派红墙碧瓦绕白鸽,亭台长廊飞彩蝶。可恨天妒红颜,横祸飞来。
希女子道人与花鸟使已然经过了一轮激烈交锋,此时陷于冷场。留春霞反手仗剑,横眉傲目,粉脸涨红。崔狗儿说:
“我最想看到的是,三秦观团灭花鸟使。”
崔花雨说:“那么三秦观的末日也就到了。”
“除非乖乖交人,否则都是末日。”
“兴许人家有何妙招呢。”
话音刚落,妙招来了。希女子道人突然发话:
“孟春、仲春、季春、莞春,上前听令。”
“弟子在,弟子叩见掌门师父。”正是万肆洲出现过的四个紫衫二代弟子,单膝跪成一列。
“即时起,首席大弟子孟春就任三秦观第二代掌门。”
“师父?”孟春惊喊一声,泪已夺目。
“放肆。”
“徒儿不敢。”
“汝当发奋图强,誓与三秦观共存亡。”
“孟春谨尊师命。”
“仲春、季春、莞春三人同任副掌门。尔等当殚精竭力,辅佐掌门,倘若失职,便如同此狮。”希女子道人说着,手中七弦剑已然劈向了大门南侧的石头雄狮。狮头应声而落。
“仲春谨尊师命。”
“季春谨尊师命。”
“莞春谨尊师命。”
花鸟使突然驾临,本就让三秦观众弟子措手不及,然希女子道人临阵交棒,更是雪上加霜。纷纷跪倒,仓惶一片。
花鸟使团代表皇帝娶妻无数,什么大世面没见过?悠然依旧。随便折腾,除非出国,否则随便拿捏。
希女子道人将掌门信物玄玉挂珠郑重交付孟春,而后又仰天呐喊:“希女子向天举誓,我与留春霞二人即日离教,与三秦观再无瓜葛,与三秦观八百弟子再无瓜葛。”
孟春叩头:“孟春誓与三秦观共存亡。”
仲春叩头:“仲春誓与三秦观共存亡。”
季春叩头:“季春誓与三秦观共存亡。”
莞春叩头:“莞春誓与三秦观共存亡。”
随后三秦观响彻:“弟子们誓与三秦观共存亡。”
风萧云瑟,压制晨曦,营造出悲壮背景。
说来也巧,狮头哐哐哐地滚到了花鸟使的脚下。花鸟使踩住,像疼儿子似的哄半天,然后问希女子道人:
“道长辞职不干,难不成也想进宫?”
“贫道什么都不想,只想宫了你。”
单从履职这个角度说,花鸟使是无辜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那么一些人想阉之而后快。可能这种角色就叫做替罪羊。没想到今天的花鸟使又是个太监。他双腿一叉:
“本公公不怕。你爱宫不宫。”
怕不怕,试试就知道。
希女子道人再挥七弦剑,从无头狮子身上割下了一块“肉”,剑尖又一抖,“肉”向着花鸟使说不怕的那地儿袭来。
这个花鸟使肯定是第一次挨打,连逃跑也不会,愣在原地喊妈妈。但妈妈又没来。怎么办呢?
事实说明这是个爱演戏的家伙,喊完妈妈后笑了——有三个红铜怪在呢。其实也没见三个红铜怪做什么,狮子肉就碎没了。
但希女子道人目的达到了,这只是虚晃一枪,真相是她与留春霞手搭手,纵身而起,反向越过三秦观主楼,消失在后山之中。
三个红铜怪不紧不慢地向花鸟使辞了个别,然后照着路线追了出去。不紧不慢说明他们自信。自信分两方面,第一是武功高;第二是希女子道人受伤了。所以在此之前还发生了一件事。
仲春、季春、莞春三人出手偷袭。
希女子道人全心全意提防的是三个红铜怪,中招在所难免。三枚三秦观独有的美人镖没入她的身体。
没有从天上掉下来足以说明她的勇与倔。
花鸟使摘下帽子,搔头抓耳,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就算刚才狮子肉砸死他,他做鬼也不敢相信,有人敢打他,还敢跑。但他哪里知道希女子道人那种人,就算唐玄宗站在这里,也照样宫他。
福祸相依,三秦观的爆红与陨落写在了同一页纸上。
现场。三个叛徒的剑穿过了孟春的胸膛。
希女子道人一败涂地。半生基业毁于一旦,未了人生苦海茫茫——作为朝廷一极重犯,她与留春霞的前路荆棘密布。
这是一起不可理喻的反抗,虽充满个性,但不叫妙招。
“为了个留春霞,希女子做了一件愚蠢到了极点的事情。虽然我很欣赏她的硬气。”下了树,崔狗儿扫兴地说,“还不如听我的,杀花鸟使一个全军覆没,然后下锅炖了,八百个人啊,一人一口就吃完了,完了再玩死无对证,比起这样跑了,估计还更有盼头。大不了散伙。”
崔花雨说:“还好你的小聪明不算数,坏不了国家大事。”
“三少爷的妙计,四小姐永远不懂。”
“但愿八百三秦观弟子安然无恙。”
“已经安然无恙了,换个主人罢了。但杀鸡骇猴少不了,不然的话,你跑我也跑,皇帝老婆哪里讨?”
“他们只是暂时屈服。”
“要我说就该永久屈服,否则死路一条。”
“有朝一日,我一定回来看看。”木香沉回头望三秦观。
崔狗儿附和:“必须回来看看,顺手宰了那三个反贼。不,应该生擒,脱光光游街示众。”
崔花雨说:“留春霞在希女子道人的心目中,居然胜过了三秦观。这是个奇怪的现象。”
“也许留春霞是她的私生女。”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嘲笑什么都不能嘲笑狗。以后改正。”
三人五马十一狗的下一站是距离三秦观三十里路程的虎牢关。
五百多年前,三英在此大战吕布,从而天下再无如此赫赫扬扬的名局。但能在这里野炊一番,煮酒论英雄一番,也算是为虎牢关气吞山河的历史又增添了一枚绿叶。
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大名言。为表敬意,崔狗儿就在当年吕布和赤兔站过的地方焖起了鸡。这个烽火台应该就是当年的点将台,居高临下,可以看到全世界。马车上有酒,少年家不宜喝酒,但触景生情、实在是情不自禁,表表意思还是可以的。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大哥一声令下。木香沉举杯:
“喝,今儿把这一坛子都喝了。”
崔花雨说:“喝就喝。”
“必须喝,喝它个三天三夜。”崔狗儿说,“咱家当年是穷,换做别人家,满月就喝了。”
崔花雨哼道:“满月酒是给娃娃喝的吗?”
“道理一样样的。就算是大人喝,喝到肚子里还不是有部分变成奶,娃娃不吃奶吗?吃了就等于喝了二手酒。”
兄妹三人干杯。崔狗儿又说:
“好马配好鞍,好酒配好觉。再来一杯。”
酒话。来不了了。学好三年,学坏一杯酒。一杯酒下去,他就已经坏了,东倒西歪,最后坐南望北睡死过去。崔花雨说:
“黄酸先生以前就骗他喝过,今儿算是表现好的了。”
“黄酸……老野种来了吗?”崔狗儿突然坐直身子,口舌不清地说,“那老野种说,现在的大人也喜欢吃奶,说奶能解酒,说酒后必须吃奶。但是,那些个混蛋醉醺醺地吃完奶懂得洗奶嘴吗?不懂,娃娃也不懂,娃娃只懂得接着吃,奶嘴沾满了酒,吃了就等于喝了,这下喝的是一手的。”
又说:“一切都要从娃娃抓起,而戒奶是最重要的一环。”
崔花雨伸出一个手指头往他头上轻轻一点。旋即倒下,这下睡老实了。崔花雨说:
“哥,咱接着喝。这是水酒,不醉人,听黄酸先生说的。”
“三少爷还是醉了。”
“天敌。这个没办法。”
“我第一次喝酒。”
“我也是。”
“第二次留着长大后再喝。”
“听哥的。”
“你少喝点儿,剩下的我一个人来。”
“为何哥突然想喝酒?”
“想娘了。”
天公作美,又下起了雨。虎牢关虽已残破不堪,但不缺避雨的地方。避雨的同时又欣赏雨,欣赏雨的同时小酌几杯,再多来几杯就有可能梦游三国。这种惬意让人永生难忘。崔花雨说:
“人生是美好的。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又笑道:“但不能让我一直吃苦下去。”
木香沉举杯:“苦日子到头了。”
“干杯。祝愿我们快快长大,真正长大。”
雷公的脸,风中的书,说翻就翻;夏季的雨,贫瘠的爱,说停就停。大概是在申、酉时交替之际,雨停了。
雨一停,虎牢关一下子静了下来。应该是错觉的缘故,感觉比没下雨之前都来得安静。万籁俱寂,便能轻而易举地听见所有新产生的动静,包括风吹草动。崔狗儿又突然翻身而起,迷迷糊糊地问:
“你们可听见大鹏展翅的声音?”
木香沉应道:“听见了,而且看见了,就来了,咱躲好了。”
“他们怎么跑得比咱慢这么多呢?”
崔花雨说:“迂回战术懂不懂?”
“就你懂。还不是被逮住了?”
龟峰鉴剑上,留春霞的轻功让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作为师父,希女子道人自是不遑多让,但受伤就另当别论了。
三个红铜怪追上了她们。
五个人前前后后地越过一片浩瀚的林海,最后落在了点将台脚下——这是一个曾经集结过成千上万军队、也埋下过成千上万具白骨的战场。经过这里的风的味道都不一样。
阵雨刚过,原本就四处流淌的山水大了不少,有一淙流过希女子道人脚下。空中若有若无地飘洒着雨点,有一滴落在了留春霞的小七弦剑的剑尖处。两个绝色佳人,面对三张古怪的红铜面具,这种剧烈的反差恰恰昭示出决战前夕、剑拔弩张的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