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提示:本卷下半部分搭配《Spring Day - BTS(钢琴纯音版)阅读。
苏漾顶着一身顽固的靛蓝,活像个行走的蓝莓精,在锦绣坊众人强忍笑意的目光洗礼下,硬是熬过了两天。每天早晚用柳婻靑寻来的偏方——加了大量醋和不知名草药的洗澡水——拼命搓洗,皮肤倒是褪了些浮色,从深海巨妖变成了雨过天青,只是指甲缝和发梢还顽强地残留着那抹幽蓝,成了她“靛蓝养生术”的永久勋章。
那几张从暗格里摸出来的泛黄纸笺,被苏漾藏在贴身的荷包里,像揣着几块烧红的炭,烫得她坐立不安。趁着午后人少,她和柳婻靑溜进存放新修好那台提花机的小隔间。
“快看看,到底是什么?”柳婻靑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过虚掩的门缝。
苏漾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纸笺展开。纸上并非预想中的密信或账目,而是一些极其古怪的符号!有些像扭曲的蝌蚪,有些像简化的房屋轮廓,还有些是意义不明的点和线,杂乱无章地排列着,旁边零星标注着几个同样怪异的文字,绝非汉字。
“这…这是什么鬼画符?”苏漾傻眼了,历史课本里可没教过南宋的加密文字。
柳婻靑凑近仔细辨认,秀气的眉头越蹙越紧。“像是某种…暗记?或者…童谣的唱法标记?”她指着其中一个像卷曲叶片旁边画着三个点的符号,“我曾在一些街头卖唱的老艺人手抄本上,见过类似标记音调高低、节奏快慢的符号,但如此复杂,前所未见。”
童谣?苏漾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摸了摸袖袋里那本珍贵的《莺啼集》。难道这暗格里的东西,和她们收集的童谣有关?是解码的关键?一股混合着兴奋与不安的情绪攫住了她。
“先收好,慢慢研究。”柳婻靑当机立断,“眼下更要紧的是‘西湖烟雨’缎。钱坊主催得紧,宫里那位难缠的验收宦官,明日就要到了。”
提到“西湖烟雨”缎,苏漾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回来。这是她和柳婻靑构思多日的心血,以西湖晴雨变幻的朦胧水色为灵感,想用特殊的经纬交织和染色技巧,织出一种仿佛笼罩在薄雾烟雨中的流动质感。成败在此一举!
两人立刻投入紧张的准备工作。调染料,配丝线,重新校准那台刚刚驯服不久的老提花机。苏漾更是拿出了当年熬夜赶论文的劲头,反复调试控制图案的“花本”装置,力求万无一失。
终于,在验收宦官大驾光临的前夕,一切准备就绪。素白的经线绷紧,染成深深浅浅蓝、绿、灰、白的丝线装入梭子。苏漾深吸一口气,怀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推动了机杼。
“吱呀…咣当…咣当…”
织机发出沉稳有力的节奏,如同老迈却忠诚的心脏在搏动。梭子欢快地在经线间穿梭,将精心调配的彩线编织进去。柳婻靑站在一旁,屏息凝神地看着织口处渐渐延伸出的绸缎。起初,一切都完美符合预期,水波般的纹路在素底上晕染开,深浅过渡自然,仿佛真的将西湖晨雾锁在了这一方锦缎之中。
“成了!”苏漾忍不住低呼,蓝脸上焕发出光彩。
然而,她高兴得太早了。
就在那匹承载着厚望的“西湖烟雨”缎织到约莫三尺长时,异变陡生!
“嘎嘣——!”
一声刺耳的、仿佛木头断裂的脆响毫无征兆地从织机内部传来!紧接着,整个庞大的机器像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抽了一鞭子,疯狂地、毫无规律地剧烈震颤起来!机身发出痛苦的呻吟,框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快停下!”柳婻靑惊呼。
但已经来不及了。那控制图案的“花本”装置在疯狂的震动中彻底脱缰!原本按照设定有序起落的综片,此刻如同群魔乱舞,上下翻飞,毫无章法。梭子像喝醉了酒的疯子,在错乱的经线间横冲直撞,将各种颜色的丝线胡乱地交织、打结、缠绕!
“咣当!咔咔!噗嗤!”
噪音大作!织口处,原本流畅优美的水波纹路瞬间扭曲、断裂、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混乱到令人绝望的色块堆积和线条纠缠。更诡异的是,在那片混乱的中心,在深浅不一的蓝色和灰绿色丝线的疯狂交织下,竟然渐渐“生长”出一个巨大、扭曲、模糊,却又能让人一眼认出的图案——
一个占据了大半幅缎面的、泪流满面的巨大悲伤鬼脸!
那圆睁的、空洞的“眼睛”,那夸张下撇、仿佛能听见呜咽的“嘴角”,还有那如同瀑布般从“眼眶”汹涌而下的、由深蓝色丝线织成的“泪痕”……栩栩如生,荒诞绝伦,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和不祥!
库房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匹还在不断“生长”着悲伤鬼脸的锦缎,如同看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只有那台失控的提花机还在不知疲倦地轰鸣着、抽搐着,像一头癫狂的巨兽,源源不断地生产着这惊世骇俗的“艺术品”。
“噗……”不知哪个年轻织娘实在没憋住,漏出了一声短促的笑,随即又惊恐地捂住了嘴。
苏漾的脸,在残余的靛蓝底色上,瞬间涨成了紫茄子色。她手忙脚乱地去拍打织机的紧急制动杆。
“别慌!都别慌!”她一边徒劳地试图制服这头机械怪兽,一边扯着嗓子,用一种近乎悲壮的语调强行解读,“此乃…此乃天降祥瑞啊!‘织娘泪’!懂不懂?此乃织机有灵,感念织娘辛劳,特显此异象!这泪,是喜极而泣!是感动之泪!预示着咱们这‘西湖烟雨’缎,必将感天动地,名垂青史!祥瑞!大大的祥瑞!”
她喊得声嘶力竭,试图用这荒谬绝伦的解释驱散空气中弥漫的诡异和不祥。几个工匠师傅嘴角抽搐着,想笑又不敢笑,表情痛苦扭曲。柳婻靑看着那匹不断延伸的“鬼脸缎”,再看看苏漾那副“指鹿为马”的悲壮模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下意识地看向锦缎边缘——苏漾坚持要用一种特殊的、几乎看不见的浅灰绿色丝线,在不起眼的缎边暗绣的残柳纹样,在混乱的背景下,显得更加孤零和脆弱。
就在这时,隔间的门被猛地推开。钱坊主那张堆满假笑的脸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穿着内侍服饰的中年宦官。
“哎哟!苏娘子,柳姑娘!贵客已到……”钱坊主热情洋溢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他和他身后那位宦官大人,四只眼睛直勾勾地钉在了那匹还在“泪流满面”的鬼脸锦缎上。
库房里的空气瞬间冻结了。只有那台失控的织机,还在发出最后几声无力的“咔哒”声,终于彻底偃旗息鼓。那巨大的悲伤鬼脸,凝固在锦缎上,空洞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闯入者。
那宦官脸上弥勒佛般的假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他迈着无声的步子,走到织机前,伸出保养得宜、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的手指,用指尖极其嫌恶地捻起锦缎一角,目光在那张巨大的鬼脸上停留了许久,然后缓缓下移,精准地落在那道几乎微不可察的、由特殊丝线绣成的残柳纹样上。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冰冷的弧度。
“呵,”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冷笑,却像冰锥刺破了死寂,“‘织娘泪’?祥瑞?”他阴冷的目光扫过苏漾那张残留着靛蓝、此刻却一片煞白的脸,又掠过柳婻靑紧抿的唇,最终定格在那张泪流满面的鬼脸上,一字一句,如同毒蛇吐信:
“咱家看这‘泪痕’…蜿蜒曲折,倒像极了…北边那正闹腾的蒙古鞑子的…行军路线图啊!”
他猛地松开捻着锦缎的手指,仿佛沾上了什么极其污秽的东西,从袖中抽出一条洁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残酷:
“还有这柳枝…柳者,‘流’也!残柳断枝,国运飘零!好一幅…‘亡国谶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