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虫蛀金兰契,酒坛埋祸根
书名:临安烬 · 柳絮歌 作者:晓锐 本章字数:3564字 发布时间:2025-07-26

临安城的“排毒瘦身”风潮愈演愈烈,连带着柳府门前的石狮子都仿佛清减了几分。府内后园,那株百年老柳却依旧碧丝千条,垂荫匝地,成了闹市中的一方清凉净土。今日,这柳树下要结一场金兰。

柳婻靑一身鹅黄襦裙,苏漾则穿了件水蓝褙子,并肩立在虬根盘结的老柳前。案上供着时鲜瓜果,三牲倒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坛贴着红纸的“流霞醉”——据说是柳父窖藏多年,专为女儿结义启封的佳酿。宋夫人亲自操持,指挥着丫鬟婆子铺陈香案,脸上是掩不住的欣慰笑意,只当是女儿交了个奇人益友,全不知这“益友”脑子里装的东西,足以掀翻整个临安城。

“皇天后土,实所共鉴!”苏漾清了清嗓子,努力回想电视剧里桃园结义的架势,双手抱拳,气沉丹田,声情并茂地开念,“念苏漾、柳婻靑,虽然异姓,既结为姐妹,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她卡壳了。后面是什么来着?死?这话在结义时说,未免太不吉利。

“……死?”柳婻靑疑惑地低声接了一句,团扇掩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忍笑忍得水光潋滟的眸子。

“呃…不是!”苏漾急中生智,大手一挥,气势如虹地吼出下半句,“三颗丸子滚粪坑!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背义忘恩,天人共戮!”她自以为豪气干云,把刘关张的誓言改得接地气又别致。

“噗——”
“咳咳咳!”
“哈…哈哈哈哈哈!”

围观的家丁仆妇、宋夫人请来的几位体面宾客,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有人笑得直不起腰,有人呛得连连咳嗽,更有甚者拍着大腿叫好:“好!好个‘三颗丸子滚粪坑’!苏娘子真乃妙人!此誓别开生面,定能流芳百世!”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柳婻靑再也忍不住,团扇跌落在地,伏在苏漾肩头,香肩耸动,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沁了出来。苏漾自己也绷不住了,摸着后脑勺嘿嘿傻乐。一片哄笑声中,老柳树的枝条轻轻摇曳,仿佛也在无声地大笑。

笑够了,便是交换信物。柳婻靑从锦盒中取出一条金灿灿的手链,细如发丝的金线紧密缠绕着一截寸许长、青翠欲滴的嫩柳枝,柳叶脉络清晰可见,巧夺天工。她执起苏漾的手,郑重地为她戴上:“苏姐姐,此乃‘金丝系柳’,愿你我情谊,如金坚,似柳韧。”阳光穿过柳叶缝隙,落在手链上,那截鲜嫩的柳枝仿佛在苏漾腕间重新焕发了生机。

苏漾则掏出一个更粗犷些的玩意儿——同样用金丝缠绕柳枝,不过柳枝略粗,金丝也绞得粗些,显出一股子现代工业风的质朴。她笨手笨脚地给柳婻靑戴上,惹得柳婻靑又是一阵轻笑。旁边伺候的老工匠眯着眼瞅了瞅那两条手链,捋着花白胡子,小声嘟囔了一句:“啧,这金线看着亮堂,里头的芯子…怕不是早让虫蛀空咧!不经事,不经事哦……”声音淹没在重新响起的恭贺声中,无人留意。

结拜礼成,自然是大摆筵席。柳府花厅里,珍馐罗列,觥筹交错。柳父虽觉苏漾来历古怪、言行跳脱,但见女儿开怀,夫人欢喜,加之苏漾弄出的“巴豆瘦身”和“机械舞”风潮,无形中让柳家在临安风头更劲,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频频举杯邀饮。

气氛正酣时,屏风后转出一位怀抱琵琶的丽人。她身着藕荷色轻纱襦裙,云鬓高挽,步态袅娜,正是临安城色艺双绝的名妓玉簟秋。她朝主宾盈盈一福,指尖拨动,珠落玉盘般的清音流泻而出,伴着吴侬软语的浅唱低吟,唱的是柳永新词《鹤冲天》,端的是风流婉转。众人皆屏息凝神,沉醉其中。无人注意到,玉簟秋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指上,新染的凤仙花汁呈现出一种异常秾丽的、近乎燃烧的深红,与她素雅的装扮形成微妙而刺目的对比。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名梳着双鬟的俏丽侍女,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坛新开的“流霞醉”,穿梭于席间,为贵客添酒。行至主桌旁,不知是裙裾绊了脚,还是地面湿滑,她一个趔趄,“哎呀”一声惊呼,整个人向前扑倒!

“哐当——哗啦!”

沉重的酒坛脱手飞出,重重砸在坚硬的金砖地上,瞬间四分五裂!琥珀色的酒液如同小小的瀑布,猛地炸开、飞溅,浓烈的酒香混合着泥土、瓷片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席间一片惊呼。

然而,比酒液飞溅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出现了!

破碎的坛底湿泥中,伴随着浓稠酒液的冲刷,无数黑褐色的蚂蚁——密密麻麻,如同涌动的潮水——惊慌失措地爬了出来!它们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惊得乱了方寸,在湿漉漉的碎瓷片和流淌的酒液边缘仓皇爬行、聚集。混乱中,蚁群竟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歪歪扭扭地组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降”字!

满堂死寂。所有的笑声、交谈声、丝竹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宾客们脸上的笑容僵住,眼神惊恐地盯着地上那个由活物组成的、充满不祥意味的字。

“嗬!嗬嗬!”一个略显夸张的笑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是坐在下首的一位富商。他拍着桌子,脸上的肥肉因为用力大笑而抖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妙!妙啊!诸位请看!此乃吉兆!吉兆啊!‘蚁兵’列阵,贺‘降’祥瑞!天佑柳府,天佑我大宋!哈哈哈!”他率先举杯,“来!为这‘蚁兵贺降祥’,满饮此杯!”

仿佛找到了台阶,僵硬的空气瞬间融化。宾客们如释重负,纷纷挤出笑容,端起酒杯,附和着“蚁兵贺降祥!吉兆!吉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声再次响起,只是这笑声里,多了几分刻意的高亢和掩饰不住的虚浮。摔倒在地的侍女早已被婆子悄无声息地拖了下去。

柳婻靑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亲自执壶,走到父亲和几位长辈席前,准备为他们重新斟满美酒,以示敬意。她微微倾斜壶身,清冽的酒液注入一只精致的吉州窑木叶盏中。琥珀色的酒浆在盏中打着旋,映着花厅明亮的灯火。

就在酒液即将注满的刹那,柳婻靑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盏底,在晃动的酒液深处,赫然沉浮着一小团东西!苍白,细长,微微卷曲,像是一段被泡涨了的、死去的虫尸!它随着酒液的晃动而沉浮,无声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柳婻靑的手一抖,酒液险些泼出。她飞快地稳住心神,不动声色地将酒盏斟满,巧妙地用酒液掩盖了那令人作呕的异物。她抬眼看向母亲,递过一个隐晦的眼神。

宋夫人何等精明,虽未看清盏底之物,但女儿瞬间的失态和那眼神中的惊悸已然说明一切。她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雍容,甚至更灿烂了几分,声音清晰地传入周围宾客耳中:“哎呀呀,这老窖里的酒,年头久了,难免有些‘活物’喜欢钻营。这活着的虫儿啊,在咱们临安可是大大的吉兆!‘活虫兆财’!说明咱家这酒,灵气足,连虫儿都抢着来沾福气呢!”她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伸手,用帕子裹住那只木叶盏,轻轻移开,仿佛只是嫌弃那盏子沾了灰。

“对对对!宋夫人说得极是!活虫兆财!好彩头!”宾客们又是一阵附和的笑。

宋夫人的笑容不变,声音却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神秘,对近旁一位夫人道:“至于这死了的嘛……咳,老话说,死虫驱邪!专克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祟!咱府上啊,正气足,邪祟难侵,所以这虫儿来了也只能……呃,驱邪卫道了!”她努力把话圆上,自己都觉得这解释牵强得可笑,但脸上那笃定的神情,却让听者不由自主地信了几分。

就在这略显尴尬的“驱邪”论调中,柳婻靑腕间微微一凉,仿佛有极细的东西绷断了。她下意识低头,只见那条苏漾亲手所制的金丝缠柳枝手链,其中一股金丝竟无声无息地从中断开!那截被金丝小心缠绕保护的青翠柳枝,失去了束缚,直直地坠落在她脚边刚刚泼洒过酒液、还沾着些许湿泥的地面上,滚了几滚,沾满了污浊,翠色顿失,黯淡无光。

喧嚣的宴席终于散尽。杯盘狼藉的花厅里,只剩下收拾残局的仆役细碎的脚步声。夜风穿过洞开的门窗,带来园中草木的清凉气息,也吹散了残留的酒肉之气。

柳婻靑和苏漾并肩站在那株老柳树下,远离了灯火通明的厅堂。白日里的喧闹与荒诞落幕,四周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头顶,千万条柔韧的柳枝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沙沙作响,叶片摩擦着叶片,声音细碎而绵密,如同无数看不见的幽灵在枝头窃窃私语,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弯下弦月悬在墨蓝天幕,清冷的月辉如水银泻地,穿过层层叠叠的柳叶缝隙,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苏漾仰着头,目光无意间顺着一条垂下的柳枝向上,攀援至那虬结苍劲的树干。月光恰好照亮了树干上一片巴掌大的区域。

那里,树皮粗糙的纹理之间,布满了无数细小、深邃的孔洞!密密麻麻,如同被最精密的钻头细细钻过。月光吝啬地漏进去一点点,却照不透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孔洞的边缘,一些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浅褐色粉末,在夜风的吹拂下,正簌簌地飘落下来,无声无息地融入脚下的泥土。

“喂,”苏漾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柳婻靑,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你说……这老柳树,该不会也被虫蛀空了吧?”她顿了顿,想起白日老工匠的嘟囔,又想起宴席上那诡异出现的“降”字蚁群和盏底虫尸,半开玩笑地加了一句,“还有那些官儿…磁石是不是真能吸贪官啊?”这话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荒诞不经,却又莫名地贴合今日这光怪陆离的一切。

柳婻靑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站着,抬起手腕,借着月光看着那条断了一股金丝的手链,断口处,残留的金丝在月色下闪烁着微弱而冰冷的光。夜风掠过,头顶的柳叶私语声更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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