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妖税”的阴霾尚未散尽，临安城却被一股更诡异的风潮席卷——机械舞瘟疫，彻底爆发了！

大街小巷，坊市瓦舍，无论士绅走卒、贩夫走卒，甚至垂髫小儿，皆在“一僵二挺三瞪眼”的魔咒中疯狂扭动。绸缎庄前，掌柜的撂下算盘，双臂直挺如僵尸，配合着伙计“瞪眼”清点库存；茶肆里，说书先生讲到关键处，猛地一个“僵臂”定住，引得满堂茶客哄堂大笑，纷纷模仿其“挺胸凸肚”之态；就连运河码头扛大包的力夫，卸货间隙也要摆个“瞪眼”造型，惹得船娘们笑骂抛来几颗菱角。

最绝的当属府前街。一队巡街的黑鸦卫，本想摆出官家威严，却被汹涌的人潮裹挟。领头的黑鸦卫小旗官，试图维持秩序，刚抬起手臂，就听旁边卖炊饼的老汉大喊：“官爷！您这‘僵臂’起势不对！得这样！”说着老汉丢下炊饼担子，当场示范了一个标准九十度直角僵臂。小旗官脸涨成猪肝色，想呵斥，手臂却不听使唤地跟着僵直抬起，脚下更是同手同脚，活像个刚上发条的木偶。围观的百姓笑得前仰后合，孩童们拍手高唱新编的俚谣：“官老爷，木头人！僵手僵脚笑煞人！不如街头跳舞郎，一僵二挺抖精神！”黑鸦卫们在一片哄笑声中，狼狈得如同被拔了毛的乌鸦，僵硬的步伐愈发凌乱。

苏漾坐在自家刚盘下的小书坊“墨趣斋”里，看着门外汹涌抢购的人潮，乐得合不拢嘴。她连夜赶工、请匠人雕版印刷的《防抽筋舞诀详解绘本》彻底卖疯了！薄薄一册，图文并茂。封面是苏漾亲自操刀绘制的Q版柳枝面具小人，正做出一个夸张的“瞪眼”表情。内页用简笔线条分解动作：“僵如松”（画个笔直木桩）、“挺似钟”（画口倒扣大钟）、“瞪若铃”（画对铜铃大眼）。每页下方还附赠一句“防抽筋小贴士”，诸如“僵臂前先热身，谨防脱臼”，“瞪眼莫过久，小心眼抽筋”云云，诙谐实用。

“苏掌柜！再给我来五十册！城东王员外家包圆了，要给护院家丁统一操练！”
“我要三十！城南李教头说要编入健儿操！”
“给我留十本！我家娃子就爱看那瞪眼小人儿！”
书坊伙计忙得脚不沾地，收钱收到手软。铜钱叮当入匣的声响，是此刻最动听的音乐，暂时冲淡了“防妖税”带来的憋屈。苏漾翘着二郎腿，美滋滋地呷了口新炒的龙井，心想：这南宋文娱产业的钱，可真好赚！

临安城北，靠近艮山门的一处破败城隍庙里。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烧刀子的刺鼻气味和汗馊味。几个衣衫褴褛、脸上带着伤疤的汉子围着一堆篝火，火光映着他们阴沉的脸。为首的是个独眼汉子，人称“刘疤瘌”，原是襄阳前线溃退下来的老兵油子，如今带着几个同样走投无路的溃兵，在临安城边厮混。

一个獐头鼠目的手下献宝似的将一本皱巴巴的《防抽筋舞诀》递到刘疤瘌眼前：“大哥！您瞧瞧这玩意儿！满大街都在跳！邪乎得很！”

刘疤瘌独眼里凶光一闪，劈手夺过，就着火光粗鲁地翻看。那些滑稽的Q版小人让他嗤之以鼻，但当他翻到“僵臂”、“瞪眼”等分解图时，那只独眼却猛地眯了起来！他死死盯着那些僵直的手臂角度和夸张的瞪眼方向图，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地面上划拉着。

“僵…左转？”他喃喃自语，粗糙的手指划过“僵臂”图旁边标注的手臂指向左方的示意箭头。

“挺…不动？中轴？”

“瞪…仰角？”他看向“瞪眼”图中小人夸张上翻的眼珠，旁边还配了句俏皮话：“瞪穿屋顶，小心瓦片！”

一个可怕的、荒诞却又无比契合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脑海！这些看似滑稽的舞蹈动作，其手臂的僵直角度、身体的挺立方向、眼珠的上翻幅度……竟与他们这些老兵烂熟于心的、操纵临安城头那几架老旧床子弩（一种大型弩炮）的简易口令和手势暗号，惊人地重合！

“僵臂左指”——弩机转向左！

“瞪眼望天”——弩臂抬高仰角！

“挺身不动”——保持击发稳定！

“他娘的！”刘疤瘌猛地一拍大腿，独眼里迸射出狂喜又狰狞的光芒，“天助我也！这他娘哪里是什么舞谱！这是临安城防弩机的操作密令！藏在眼皮子底下的宝贝！哈哈哈哈！”他狂笑起来，震得庙顶灰尘簌簌落下。手下们面面相觑，随即也明白过来，眼中顿时充满了贪婪和戾气。

正午的临安门城楼上，守军百无聊赖。自“柳仙显灵”、“机械舞”风潮后，连巡防都透着股心不在焉的懈怠。几个年轻兵丁靠着冰冷的雉堞，晒着太阳，手里还比划着“瞪眼”、“僵臂”的动作，嘻嘻哈哈。

“喂，张三！你看我这‘瞪眼’，够不够劲？像不像书上画的？”一个瘦高个兵丁努力翻着眼白。

“差远啦！你得这样！”另一个矮胖兵丁挺起肚子，双臂僵直地指向左侧，“瞧！这才是标准的‘一僵二挺三瞪眼’！城下小翠姑娘看了保管欢喜！”

“去你的！看我的！”

几个人嘻嘻哈哈，竟真的把那沉重的床子弩当成了玩具！瘦高个兵丁笑嘻嘻地扳动弩机转向的绞盘手柄，口中喊着：“僵臂——左转！”矮胖子则爬上弩臂调整机构，怪叫着：“瞪眼——望天！给老子抬高点！”他们完全沉浸在这荒诞的“舞蹈游戏”中，根本没注意到弩机沉重的弩臂，正随着他们“僵臂左指”和“瞪眼望天”的口令，缓缓地、却实实在在地转动角度，沉重的三棱箭簇，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最终竟偏离了预设的对外警戒方向，斜斜地指向了城内——那片紧邻城墙、屋舍密集的平民坊区！

就在此时，城下不知哪个顽童，用清脆的童音唱起了那首早已在街头巷尾悄悄流传、带着诡异韵律的童谣片段：“舞步乱…城门陷…”歌声随风飘上城头，钻进那几个玩闹兵丁的耳朵里。

瘦高个兵丁的手正搭在击发扳机上，闻声下意识地一哆嗦！

“咔哒！”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沉重的弩弦猛地回弹！一支儿臂粗、足以洞穿木门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尖啸，如同死神的狞笑，朝着城内那片毫无防备的、炊烟袅袅的坊区，激射而去！“轰隆！”远处传来隐约的、重物撞击倒塌的闷响！

城楼上瞬间死寂。玩闹的笑容僵在脸上，血色褪尽。瘦高个兵丁瘫软在地，裤裆一片湿热。矮胖子张大了嘴，眼珠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真正做到了“瞪若铃”的极致。童谣的最后几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血…染…檐…”

傍晚，“墨趣斋”打烊。苏漾哼着小调，盘点着今日流水，铜钱悦耳的碰撞声让她心情愉悦。她顺手拿起一本库存的《防抽筋舞诀》，打算带回去给柳婻靑解闷。随手一翻，一张夹在书页中、对折起来的粗糙毛边纸飘然落下。

“咦？赠品页？”苏漾好奇地捡起展开。

只看了一眼，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这不是什么赠品！纸张粗糙发黄，像是从账簿上撕下的废页。上面用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浓稠朱砂，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幅极其简陋的示意图！几条潦草的墨线代表城墙，几个方框代表城门，城内用几个叉号标注了关键地点——其中一个叉号，赫然落在柳府的位置！旁边还用同样瘆人的朱砂，写着一行歪斜的小字，正是那如同诅咒的童谣《金柳烬》中最新流出的、充满血腥意味的一句：“焦柳烬，血洗簪！”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苏漾手一抖，那页染血的图纸飘落在地。就在此时，窗外传来柳府小童仆熟悉的、脆生生的歌声，是她们为慈幼院孤儿改编的童谣：“柳枝青，慈母心，破庙开出…开…开……”

歌声到了“开出”二字，尾音陡然拔高，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硬生生拐向一个尖利、扭曲、完全陌生的调子！那调子阴冷滑腻，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毒，在渐沉的暮色中幽幽回荡，如同招魂的挽歌：“…开出…幽冥门！”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气声，带着毛骨悚然的寒意。

夜，深了。白日里机械舞的喧嚣早已散尽，临安城陷入沉寂。苏漾独自坐在灯下，面前摊开着那本《防抽筋舞诀》和那张染血的简易城防图。她强迫自己冷静，一遍遍回想今日的异常：城北传来的那声不明闷响，小童仆变调的歌声，还有这张凭空多出来的、指向柳府的索命符…

窗扉未关严，一阵穿堂风猛地灌入，带着初夏夜特有的微凉湿气。

“呼——”风掀动了摊开的书页，那页染血的图纸被风卷起一角。

就在图纸翻动的瞬间，苏漾的瞳孔骤然收缩！

借着摇曳的、昏黄的油灯光晕，她清晰地看到，图纸上那些用暗红朱砂绘制的线条和叉号，以及那行狰狞的“焦柳烬，血洗簪”字迹，此刻竟隐隐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绝不可能忽视的、幽绿色的磷光！那磷光如同坟地里的鬼火，在纸张表面幽幽流转，尤其是在标记着慈幼院选址——那座破败城隍庙的位置，磷光格外凝聚，像一只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凝视着她！

寒意，比昨夜更甚，瞬间攫住了苏漾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抬头望向窗外无边的夜色，仿佛看到无数戴着褪色柳枝面具的幽灵，正随着那阴森的童谣挽歌，僵硬地、一步步地，踏着磷火，朝着那座寄托着最后善意的破庙，无声围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