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金符烫手笑藏刀
书名:临安烬 · 柳絮歌 作者:晓锐 本章字数:3237字 发布时间:2025-07-26

暮色沉沉,柳府书房内的空气却比三伏天的正午还要凝滞燥热。那盏黄铜鎏金走马灯明明灭灭,将柳父铁青的脸映照得如同庙里的金刚。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那块黄铜“免税牌”,手背上青筋虬结,几乎要将冰冷的金属捏碎。

“蠢!愚不可及!”压抑的咆哮从柳父齿缝里迸出,震得书案上的青瓷笔洗嗡嗡作响。他猛地将铜牌掼在紫檀桌面上,“哐当”一声脆响,惊得侍立在门口的小厮缩了缩脖子。“嘉定元年,朝廷因铜荒铸钱不足,早已明令废止此版‘蠲免丁税’印!这印……是死印!私铸死印,形同谋逆!你们……你们这是把整个柳家架在火堆上烤!”他胸膛剧烈起伏,指着柳婻靑的手指都在颤抖,“那赵三刀是什么东西?市井泼皮,黑鸦卫的走狗!你们用这等下作手段戏弄他,无异于刀尖舔蜜!蜜未入口,刀已穿喉!”

柳婻靑垂手立在书案前,低眉顺眼。她鬓边那枝半枯的柳条在灯影里轻轻晃动,几片蔫黄的叶子无声飘落。她没有辩解,只是从袖中抽出一方素白的手帕——正是那日在李将军伤兵营帮忙时,无意间染上将军臂上渗血绷带的那一方。帕角一点早已干涸发褐的血渍,像一枚不祥的烙印。她默默拿起桌上那块沾着鳝鱼血和香灰、显得格外污秽的铜牌,用这方染血的帕子,仔仔细细、不紧不慢地擦拭起来。

暗红的鳝鱼血污被拭去,露出黄铜黯淡的本色。那方粗糙的朱砂“蠲免丁税”印文清晰地显现出来,边缘那个细小的缺口也愈发明显。帕角那点褐色的血渍,在反复擦拭中晕染开来,恰好洇在印文“税”字的下方,仿佛一滴沉重的血泪,正正滴落在那个冰冷的字眼上。灯影摇曳,那点血渍在铜牌粗糙的表面上晕开一片暗沉的阴影。

“爹教训得是。”柳婻靑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女儿莽撞了。这牌子,是祸根。”她擦干净铜牌,连同那方染血的手帕,一起轻轻放在桌案上,血渍正对着“税”字,触目惊心。“明日,女儿便与苏娘子去寻那赵税吏,将牌子……还他。”

柳父看着女儿平静得近乎异常的脸,又看看桌上那铜牌和染血的帕子,一股寒意莫名地从脊背窜起。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疲惫地挥了挥手。

翌日,锦绣坊前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街坊。赵三刀脸上那层“关公彩”洗掉了大半,但残留的红痕和几处擦伤依旧清晰可见,配上他那身皱巴巴的官服,显得格外狼狈又滑稽。他眼神躲闪,强撑着官威站在坊门口,色厉内荏地吆喝着让柳婻靑和苏漾出来。

“赵爷,昨日仙姑赐下的‘护身金符’,您可收好了?”苏漾笑眯眯地走出来,手里托着那块黄铜牌子,阳光下,牌子边缘那个小缺口清晰可见。她故意把牌子举得高高的,让周围人都能看见。“可柳老爷说啦,这印样子老,怕是不合新规。我们小门小户的,可担不起私铸官印的罪名,还是物归原主吧!”她说着就要把牌子递过去。

赵三刀脸色一变!这牌子要是收回来,岂不是坐实了他被“仙姑”戏耍,拿个假牌子当宝贝?他以后还怎么在街面上混?在那些如狼似虎的黑鸦卫面前还怎么交代?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放……放屁!”赵三刀猛地一挺胸脯,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尖利,一把推开苏漾递过来的手,“谁说这是旧印?这……这是户部新铸的防伪印!看这边缘……这缺角!”他指着那个小缺口,唾沫横飞,“看见没?这叫‘金乌衔日’暗记!防的就是你们这些不识货的!懂不懂规矩?!”

苏漾像是被惊雷劈中,杏眼圆睁,小嘴张成个“O”形,手指颤抖地指着那缺口,声音充满了夸张的恍然大悟和无比真挚的崇敬:“金乌衔日?!我的老天爷!难怪!难怪昨日在城隍庙,我就瞧着这印上隐隐有金光流转,似有神鸟之形!原来是新铸的防伪印记!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她猛地一拍大腿,转向围观的街坊,声音清脆响亮,“各位街坊都听见了!赵爷说了,这是新印!‘金乌衔日’防伪印!以后见了这缺角,就是真金符!赵爷,您可真是见多识广,明察秋毫啊!”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瞥了一眼赵三刀那因为强撑而微微颤抖的袖口——那里,深青色的鸦纹暗绣在混乱中又露出了一角。

赵三刀被苏漾这一通连珠炮似的“捧杀”弄得面红耳赤,骑虎难下,只能梗着脖子,一把抢回铜牌揣进怀里,像是揣了个烧红的炭块。“哼!算你们识相!”他色厉内荏地撂下一句,几乎是落荒而逃,留下满街看客忍俊不禁的哄笑和窃窃私语。

是夜,无星无月,沉沉的铅云压得临安城喘不过气。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来。城南一处荒废的河神庙,残破的窗纸在渐起的夜风中噗噗作响。一盏孤灯如豆,映出两个鬼祟的人影。

赵三刀佝偻着腰,脸上残留的红痕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丑陋的疮疤。他颤抖着双手,将那块黄铜牌子捧给对面一个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的身影。“大……大人,您看!这就是柳家那妖女假借神名弄出来的伪印!还说什么‘金乌衔日’的防伪暗记,呸!分明是铸造时的残次!”他指着那个小缺口,声音因恐惧和激动而变调,“她们这是私铸官印!大逆不道!还有那跳大神的妖术,蛊惑人心!小的亲眼所见,那血喷得……”

斗篷人伸出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拿起铜牌,指尖在那缺角处摩挲了一下。灯光下,那手套的质地冰冷坚硬,关节处隐约有金属的冷光。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牌子揣入怀中,然后丢给赵三刀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

赵三刀手忙脚乱地接住,入手冰凉沉重。他迫不及待地解开袋口,里面是两锭雪亮的官银。他贪婪地掂量着,借着微弱的灯光,下意识地翻转银锭底部查看成色——银锭底部,清晰地錾刻着两个蝇头小楷:“赎城”。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瞬间将破庙内外照得亮如白昼!赵三刀看清了那两个字,脸上的贪婪瞬间冻结,化作一片死灰般的惊恐!“赎……赎……”他喉咙里咯咯作响,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雷声紧随而至,震耳欲聋!豆大的雨点终于倾盆而下,砸在破庙的瓦片上,如同千军万马在奔腾!

与此同时,柳府门前。

两头威严的石狮子沉默地蹲踞在雨幕中。其中一头石狮,口中习惯性地含着一枝翠绿的柳条——这是柳府多年的习惯,取“柳”家平安,“狮”镇邪祟之意。然而今夜这瓢泼大雨如同天河倒泻,狂暴的水流冲击着石狮,冲刷着它口中的柳枝。那柔韧的柳枝在激流中徒劳地摇晃了几下,终于承受不住,被一股猛烈的雨水裹挟着,硬生生从石狮口中冲脱!翠绿的枝条在浑浊的雨水中翻滚了几下,瞬间被卷入漆黑的下水道口,消失不见。只留下石狮空洞的大口,在惨白的闪电映照下,仿佛在无声地咆哮。

而在锦绣坊内,却是另一番天地。

巨大的工坊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酒香、菜香和织锦的丝线气息混合在一起,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欢腾。苏漾改良的脚踏织机暂时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喧闹的锣鼓和欢快的丝竹声。中央空地上支起了一块雪白的幕布。

一场热闹的皮影戏《纸虎求饶》正演到高潮。

幕布上,一个滑稽的、穿着酱色官服的小纸人(税吏)正被一只威风凛凛、色彩斑斓的“胭脂虎”追得抱头鼠窜,动作夸张,引得满堂哄笑。操纵皮影的工匠显然技艺高超,纸人税吏的狼狈相活灵活现。就在这时,幕布边缘,一只用黑色硬皮纸剪成的、线条锋锐的乌鸦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画面。它盘旋着,突然一个俯冲,尖利的喙狠狠地啄向那狼狈逃窜的纸人税吏的后脑勺!

“哎哟!”幕布后的工匠似乎配合着发出一声夸张的痛呼,纸人税吏应声扑倒,四肢乱蹬。台下的工匠、织娘们笑得前仰后合,拍手叫好。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柳婻靑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她看着那只在幕布上盘旋不去、仿佛随时会再次俯冲的乌鸦影子,又抬眼望了望工坊外被暴雨冲刷得一片模糊的世界。坊内温暖明亮的烛火,在巨大的窗棂上投下无数欢快晃动的人影,也将那肆虐的雨幕隔绝在外,仿佛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戏至尾声,扮演“仙姑”的皮影放出金光,降服了“纸虎”。一群由小莲她们扮演的孩童,穿着鲜艳的衣裳,蹦蹦跳跳地来到幕布前,拍着小手,用清亮甜美的童音齐声唱起欢快的歌谣:

“金符护身三年整呀,邪祟见了绕道行!”

“纸老虎呀现原形,磕头求饶真丢人!”

“火鸦衔骨上青云哟——”

唱到这里,孩子们的歌声格外嘹亮,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照得人间万世明!”

童音清脆,歌声欢快,在温暖明亮的工坊里回荡,融入了鼎沸的人声和热烈的锣鼓点中,仿佛驱散了窗外的阴霾与暴雨,只留下无尽的希望与光明。锦绣流光,笑语喧天,一片升平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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