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夜雨断亲绳
书名:临安烬 · 柳絮歌 作者:晓锐 本章字数:3050字 发布时间:2025-07-26

锦绣坊的夜,本应沉浸在贡品订单完成的余韵与定胜糕的甜香里,此刻却被火把的焦烟味和黑鸦卫皮靴的踏地声粗暴撕裂。

“搜!一个角落也别放过!找出逆囊同党的铁证!” 黑鸦卫指挥使的声音像生锈的刀刮过琉璃,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流光溢彩的锦缎,最终锁定了角落那口贴着褪色“囍”字的旧嫁妆箱——苏漾的身影刚消失在后面。

“官爷辛苦!尝尝刚出炉的定胜糕?加了顶好的桂花蜜!”胖管事张婶堆着笑,捧着一盘热气腾腾、金黄诱人的糕点迎上去,试图用甜香软化这肃杀的气氛。

“滚开!”一个年轻气盛的黑鸦卫不耐烦地挥手。张婶“哎哟”一声,脚下被散落的线轴一绊,整个人往前扑去!那盘定胜糕如同天女散花,不偏不倚,糊了指挥使一脸!金黄的糕粉、粘稠的蜜糖瞬间淹没了他精心修剪的胡须和冷峻的面容,活像戴了个滑稽的面具。

“噗!”压抑的笑声在绣娘中此起彼伏,随即又被惊恐捂住。紧张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糕饼糊脸”闹剧冲得七零八落,充满了荒诞的快活。

“混账!”指挥使暴怒地抹脸,却越抹越狼狈,“给我搜仔细了!”

混乱升级。黑鸦卫们像被激怒的马蜂,粗暴翻检。苏漾心脏狂跳,趁着这“胭脂喜剧”的高潮,狸猫般闪到嫁妆箱旁,飞快地将那本要命的童谣密码诗稿塞进箱底红绸布里,又胡乱盖了几盒最鲜艳的胭脂。

“箱子有鬼!” 一个眼尖的黑鸦卫发现了她的动作,猛扑过来。苏漾急中生智,“哎呀”一声假装被撞倒,胳膊重重磕在箱盖上!

“哗啦——!”

“我的胭脂!” 张婶心疼大叫。几个急于立功的黑鸦卫扑上去,一人踩中滚圆的胭脂盒,“哧溜”一声,手舞足蹈地向前滑去,慌乱中扯住同伴腰带!两人“嘭”地摔作一团,滚进胭脂堆,红粉白粉糊了满头满脸,瞬间成了两尊歪歪扭扭、色彩斑斓的“胭脂菩萨”!

哄堂大笑再次爆发,连苏漾都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只有掌心冰冷的汗珠知道,危机只是被这层甜腻的糖衣暂时包裹。诗稿暂时安全,但风暴已在咫尺。

这厢锦绣坊的笑闹声浪几乎要溢出窗棂,那厢柳府正厅却如古墓般死寂。烛火不安地跳动,映着三种身份满盘皆输的结局——宋夫人的父亲宋参政的靴底正玷污着御赐的“金梭流光”地毯。空气里没有甜香,只有冰冷的墨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焦糊气。

宋参政指尖捻着一片焦黑的锦囊残骸,九线金柳纹在烛光下扭曲如垂死之蛇。“贤婿,哦不,柳侍郎”他声音滑得像抹了油,“令嫒这‘金魄香囊’…一把火烧出个蒙文‘降’字。按《宋刑统》,通敌谋逆——诛九族的大罪。” 他眼风毒蛇般扫过宋夫人鬓边那支流光溢彩的赤金点翠柳叶簪,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与温情,那曾经贡品夺魁的荣耀,此刻成了悬顶的铡刀。

柳父端坐如老松入定,案几下紧攥的拳头却青筋暴起,指节惨白。他面前摊着一本边缘焦黑的《慈幼院捐册》,册上“柳婻靑”三字被朱砂粗暴划去,旁边批着血淋淋的判词:“妖女惑众,天火焚之”——因善念而引起的那场吞噬了慈幼院的烈火,此刻成了焚心的业火。

“参政大人明鉴。”柳父开口,声音沉哑像蒙了层灰,“小女痴迷匠作,不通世务。金线柳纹,实乃仿宫中赏下《岁贡图样》,织造局存档可验。至于‘降’字显影…” 他抬眼,目光如淬了寒冰的针,刺向宋参政,“恐是宵小之辈,以硝矾秘法构陷栽赃。《洗冤录》有载:‘火验之术,易为人篡’。此等伎俩,岂能取信朝堂?” 他搬出法理,字字句句都是士大夫的护身甲胄,却也字字句句在切割骨肉。

宋夫人适时地呜咽出声,从袖中抖落一截焦黑的柳木——那是慈幼院烧塌的门框残骸,木头上几个稚拙的刻痕依稀可辨:“柳菩萨”。“那日天火焚院…”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母亲剜心般的控诉,“父亲,若我儿真是妖邪,怎会为抢出三个孩子,险些…险些自身葬身火海况?况且您可是从小看着青儿长大的。” 这是人性最柔软的哀鸣,是母亲在士大夫冰冷棋局上投下的唯一血肉筹码。

宋参政似乎并没有听到宋夫人的哭诉,侧目看向柳父,“柳侍郎,圣人那边不乏五毒,若留残雪,惟掌泣泪。”

柳父深吸一口气,将一份盖着鲜红宗祠大印的文书推过紫檀案几。洒金笺上,他的馆阁体依旧工整,却失了风骨,透着一股断腕的决绝:

“柳氏不肖女婻靑,悖逆祖训,妄干国器。私制逾禁纹样,结交妖女,更以妖技构陷忠良,致招天火焚院,祸延宗族。今查证确凿,情无可逭。为肃清门楣,以安社稷,阖族公议:自即日起,削柳婻靑之名于族谱,黜其位出祠堂,生不得入祠,死不得归葬。此女所为,皆其一意孤行,与临安柳氏无涉。空口无凭,立此除籍文书为证。

父:柳文渊 泣笔”

文书末尾,“父”字落笔极重,墨迹深洇,仿佛力透纸背的血泪,却又在“柳文渊”三字上,带着一种士大夫特有的、撇清关系的克制。

“柳氏教女无方,愧对先祖。愿自清门户,将此逆女…逐出宗族!” 柳父的声音艰涩如吞沙砾,“只求大人…念及下官一点薄面,容两日之期。容我…亲自将此孽障逐出柳氏宗族,永不相认。” 他低下了士大夫高贵的头颅,只为换取女儿一线渺茫的生机。

宋参政冷笑着抓起那截刻着“柳菩萨”的焦木,目光却再次毒蛇般缠上宋夫人的发簪:“柳侍郎是明白人,倾焰,这簪子就换了吧。”

宋夫人浑身剧震,脸上血色褪尽。她颤抖着,缓缓拔下那支象征荣耀与灾殃的金簪。就在宋参政以为这是宋夫人要将簪子替换时,她眼中决绝之色炸裂,猛地将金簪狠狠刺入文书!

“夺!”

簪尖穿透洒金笺上“柳婻靑”的名字,深深钉入紫檀案几!簪尾犹自嗡鸣。

“此簪逾制,乃女儿管教不严之过,早该任其自生自灭!” 宋夫人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直视宋参政,鬓角瞬间空荡,“今日,便作此逆女…逾制僭越之铁证!望父亲明察!” 她亲手将“小罪”钉死在文书上,用母亲的牺牲,堵住株连九族的“大罪”之门。

宋参政看着那穿透名字、钉死文书的金簪,又瞥见宋夫人空荡的鬓角,发出一阵苦笑:“倾焰……就依柳侍郎,两日。”宋参政摆手离去,他被官帽压住的发鬓在昏暗的阳光显得更加雪白。

翌日,冰冷的雨鞭抽打着后巷的青石板,也抽打着青篷马车里柳婻靑的心。透过模糊的车帘,父母如同两尊淋透的石像,矗立在昏黄的光晕里。柳父手中紧握一把油纸伞。

“靑儿,”父亲的声音穿透雨幕,沙哑得厉害,“雨大…拿着。” 伞被递近。

一丝微弱的暖意刚要在柳婻靑冻僵的心头燃起,指尖触到冰凉的竹柄——一股熟悉的、混合着父亲书斋墨香与焦木气息的味道直冲鼻腔!伞柄竟是慈幼院烧焦的门框残木新制! 心脏瞬间被一只冰手攥紧!这不是伞,是宣告——她的善念、她的“家”,已化为焦土。

“咔嚓!”机括弹响!伞柄暗格猛地绽开!一卷油纸文书和几张湿透的交子滑落泥泞。

柳父的手触电般缩回,目光痛苦地避开女儿惨白的脸,投向无尽雨夜,声音平板如丧钟:

“自今而后,汝非柳氏女。族谱除名,祠堂除位。生不入祠,死不入坟。天地不佑,亲缘断绝。各自珍重,永不相认。”

油纸散开,露出洒金笺上父亲的字迹。冰冷的雨水疯狂冲刷着墨迹,尤其那落款的“父”字,墨团迅速晕染、扩散,最终化为一滩象征彻底断绝的污迹。只有柳婻靑能看到,那污迹边缘,一个极小、极淡的水痕圆点正被雨水无情抹去——是父亲来不及藏住的一滴泪。

世界瞬间冰封。

宋夫人猛地扑到窗前,将一件东西死死塞进女儿僵冷的手中——半块焦黑蜷曲的慈幼院“婴戏图”绣片!一个孩童的小手,正死死抓着根金线绣的细柳!宋夫人嘴唇无声地、剧烈地开合,口型是泣血的三字:“活…下去!” 随即,她像被抽空了所有魂魄,猛地背过身去,肩膀在暴雨中剧烈颤抖。雨水顺着她空荡荡、失去金簪的鬓角汹涌流淌,冲刷着母亲无声的血泪。

福伯狠心扬鞭。马车冲入漆黑雨幕,车帘落下,割断了视线,也割断了柳婻靑与那个被金线编织又被烈火焚毁的世界最后的联系。冰冷的雨,锁死了临安,也锁死了那颗刚刚被至亲亲手剜去姓氏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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