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运河水如同万千钢针,瞬间刺透了单薄的衣衫,激得柳婻靑和苏漾浑身一颤,却也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她们从“引魂舟”的绝望中炸出一线疯狂的清明!耳畔是赵无伤那毒蛇般的“恭送黄泉”还在回荡,脚下是这艘被黑帆催动的死亡之舟破浪疾驰,前方只有吞噬一切的黑暗。
“想送姑奶奶去黄泉?你先下去探探路!” 苏漾眼中凶光一闪,那股子混不吝的泼辣劲儿在绝境中彻底爆发。她像只被逼急的野猫,趁着赵无伤站在船头迎风装酷、疏于防备的瞬间,猛地扑了上去,不是撕打,而是整个人死死缠抱住他的腰!同时尖声高喊:“婻靑!锁喉!”
柳婻靑被这声嘶喊惊醒,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大家闺秀的矜持。她几乎是凭着在锦绣坊多年穿针引线的灵巧,双手如电,从侧面死死扼住了赵无伤的脖颈!赵无伤猝不及防,被两人合力一撞一锁,脚下趔趄,“噗通”一声巨响,三人如同下锅的饺子,狠狠砸进了墨黑翻涌的运河里!巨大的水花在船尾灯火的映照下,绽开一朵转瞬即逝的惨白莲花。
“姑娘!” “苏娘子!” 岸上芦苇丛中,一直屏息追踪的小莲和几个水性好的绣娘看得真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见那艘失控的“引魂舟”还在借着风势前冲,船尾沉重的铁锚拖在河底,犁出浑浊的泥浪。
“姐妹们!金线!缠住那锚链!” 王绣娘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厉声喝道。锦绣坊的姑娘们,此刻化身最坚韧的战士。她们不顾冰冷的河水,纷纷跃入浅滩,手中珍若性命的“西湖烟雨”金线再次激射而出!这一次,目标不是织网,而是缠绕!十指翻飞,金线穿梭,如同最灵巧的蜘蛛,又似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水上刺绣大赛。坚韧无比的金线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缠绕上那艘疾驰漕船拖在船尾、手臂粗细的铁锚链!一根,两根,十根……越来越多的金线缠绕上去,层层叠叠,在幽暗的水下交织成一片璀璨而致命的束缚!
“嘎吱——嘣!”
巨大的拉力骤然作用在锚链上,船身猛地一顿!那看似无坚不摧的铁链,竟在金线层层绞缠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继而从中崩断!沉重的船锚带着缠绕其上的、流光溢彩的金线,如同坠落的星辰,轰然沉入深不见底的河床淤泥之中。失去了锚的拖拽,又骤然失去大部分动力(帆被之前的混乱弄偏了角度),那艘气势汹汹的“引魂舟”顿时像被抽了筋骨的巨兽,在水面上痛苦地打横、减速,最终几乎停滞下来。船上的黑鸦卫水手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摔得东倒西歪,乱作一团。
水下,赵无伤被冰冷的河水呛得七荤八素,又被柳婻靑死死锁住喉咙,拼命挣扎。苏漾瞅准他张嘴换气的瞬间,脸上露出一抹近乎顽劣的狠笑。她猛地从湿透的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正是当初为李将军他们特制的、绣着“青柳漾波”图案、内填艾草雄黄等驱邪药材的“金魄香囊”!
“狗官!尝尝姑奶奶特制的‘金魄安神汤’!” 苏漾怪叫一声,带着一种市井泼妇打架般的彪悍,一手粗暴地捏开赵无伤的下巴,另一只手竟把那整个香囊(连布带药)狠狠塞进了他因呛水而大张的口鼻之中!动作麻利得像是往腌菜坛子里塞最后一把盐。香囊里的药粉被水一激,瞬间糊了他满嘴满鼻。
“唔…咕噜噜…咳咳咳!” 赵无伤双眼暴突,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嗬嗬声,手脚疯狂地踢打挣扎,昂贵的锦袍在水中扭曲成诡异的水草。那混合着艾草辛辣、雄黄刺鼻以及各种驱邪药粉的古怪味道,加上布料堵塞口鼻的窒息感,让他瞬间陷入濒死的疯狂。浑浊的水泡从他口鼻处一串串涌出,如同沸腾。
就在他垂死挣扎、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之际,求生的本能似乎压倒了忠诚。他死死抓住苏漾勒着他脖子的胳膊,浑浊的眼睛透过散乱的发丝和水流,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苏漾和柳婻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被香囊堵塞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大…大人…已起疑心…你们…逃…逃…”
话音未落,剧烈的呛咳和窒息彻底淹没了他,后面的话化为一片绝望的水泡。但这半句没头没尾的警告,却像一枚冰冷的毒刺,狠狠扎进了苏漾和柳婻靑的心里——“大人已起疑心”?疑什么心?疑谁的心?这比明确的死亡威胁更让人毛骨悚然!
“不好!追兵来了!” 水面上传来小莲焦急的呼喊。只见下游被金线火网短暂阻拦的黑鸦卫快船,此刻已突破残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明晃晃的火把和弓弩直指这片水域,正全速包抄过来!箭矢的寒光在火把映照下闪烁不定。
“婻靑!香囊!” 苏漾当机立断,对着柳婻靑吼道。柳婻靑瞬间会意——她身上还藏着几个同样的“金魄香囊”!她毫不犹豫地掏出所有香囊,用尽力气将它们撕扯开!里面混合着姜黄粉、朱砂粉和各种药材的粉末,如同金色的沙尘,被她奋力撒向靠近追兵方向的一处开阔湖面!
粉末入水,异变陡生!
清澈(相对)的湖水接触到姜黄粉,瞬间发生了奇妙的显色反应!无数个扭曲、巨大、血红色的“逆”字,如同被无形巨笔蘸着鲜血书写,密密麻麻地浮现在那片湖面之上!在火把的映照下,猩红的“逆”字铺满水面,触目惊心,仿佛整片湖水都沸腾着叛逆的血液!这突如其来、宛如神罚妖术般的景象,让急速逼近的黑鸦卫快船猛地一滞,船上的追兵发出惊恐的哗然,箭矢也出现了瞬间的混乱。
“趁现在!” 苏漾和柳婻靑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默契。她们合力抓住已经停止挣扎、如同破布袋般的赵无伤的身体,又招呼着附近水中的绣娘。几人合力,将这位尊贵的水路统制,朝着那片漂浮着无数猩红“逆”字的湖面中心,狠狠推了过去!
“放箭!射死她们!” 黑鸦卫指挥使的怒吼终于压过了部下的惊惶。他看清了水中的人影,也看到了被推向“逆”字湖面的赵无伤(以为是二女想借尸体挡箭),更是被那满湖刺目的“逆”字激得暴跳如雷!
嗖!嗖!嗖!嗖!
刹那间,箭如飞蝗!冰冷的箭矢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无情地射向那片混乱的水域!它们穿透漂浮在水面、尚未完全沉没的流光金线(如同射穿破碎的晚霞),狠狠钉入赵无伤那具漂浮的尸体,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溅起朵朵浑浊的水花。更多的箭矢则射入水中,在苏漾、柳婻靑和绣娘们身边激起密集的水柱。柳婻靑散落的长发被箭锋擦过,几缕青丝飘落,如同被利刃割碎的星光,无声地沉入黑暗的水底。
一只趴在河蚌壳上的老河蟹,慢悠悠地转动着青黑色的眼柄。它看到一团色彩斑斓的东西(破碎的香囊布)缓缓沉入它面前的淤泥里。香囊里渗出的艾草碎屑,在水中晕开一缕缕诡异的、如同活物的墨绿色雾丝。这些雾丝缠绕上旁边一具正缓缓下沉的、被箭矢钉得如同刺猬的模糊血肉(赵无伤)。绿雾与血污交融,在幽暗的水底,扭曲变幻,像极了一堆在淤泥里糜烂、盛放又迅速凋零的、巨大而诡异的黑色玫瑰。蟹钳无意识地夹动了一下,带起一小股浑浊的泥烟。
一只在夜巡中受惊的碧绿蜻蜓,颤巍巍地停在一根折断的芦苇杆上。它巨大的复眼里,倒映着混乱扭曲的水面世界:无数燃烧的火把光影如同跳动的鬼火,交织着被箭矢撕裂、沉浮飘荡的灿金丝线(残存金线),在水波中扭动、缠绕,仿佛无数条愤怒的赤色火蛇,正在水下疯狂绞杀一条垂死的金色蛟龙。光影与水波在复眼中破碎又重组,形成一幅光怪陆离、充满杀戮与衰败的抽象图景。
高天之上,一只羽毛油亮的乌鸦被下方的火光与血腥吸引,盘旋着降低高度。它锐利的鸟瞰视野中:残破的黑色船帆如同垂死的蝠翼瘫在水面;燃烧的火箭轨迹如同短暂的金线划破夜幕;猩红的“逆”字湖面正在扩散、变淡。它的目光掠过混乱的西湖一隅,最终落向西湖南岸——那里,矗立着古老威严的雷峰塔。乌鸦发出一声沙哑的鸣叫,振翅飞近,锐利的喙精准地叼起半片漂浮在水面、金光黯淡的破碎木匾。木匾上,依稀可见一个残缺的御笔“金”字(来自沉没的“引魂舟”上象征性的装饰?或是遥远记忆中贡品匾额的碎片?)。乌鸦叼着这半片“金”字,如同衔着一枚不祥的徽章,掠过雷峰塔那在月光下投下的巨大、倾斜的塔影。那塔影如同巨人遗落的黑色巨剑,森然无匹,直直地、斜斜地插入波光诡谲的西湖中心,将整片湖水一分为二——宛如一座为这个时代、为这湖中沉没的所有希望与冤魂,竖起的、巨大无朋的冰冷墓碑。乌鸦的身影融入夜色,只留下那半片“金”字木匾,在塔影的笼罩下,缓缓沉入墓碑倒影所指的、深不见底的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