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肥老鼠拖着残页碎片消失在墙角的鼠洞,只留下地上一道扭曲的、由暗红树脂画就的刺目“笑弧”。柳婻靑指尖,那条象征血缘与背叛的猩红粘丝,在老鼠撕扯的力道下终于“啵”地一声断开,残余的树脂拉出细长的丝,迅速在空气中冷却、变硬,如同两道凝固的、肮脏的血泪,挂在她的指腹上。
“追!”苏漾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她顾不上柳婻靑此刻的状态,也顾不上去管地上那张被撕掉一角、字迹依旧如血般刺眼的残页。那被老鼠叼走的碎片,上面烙着“柳公讳文渊”的名字!那是父亲的罪证,也是她们仅存的、可能指向更大阴谋的线索!决不能让它在鼠洞里化为齑粉!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那个鼠洞。洞口不大,被啃噬得边缘粗糙,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浓重的腥臊和霉味。苏漾毫不犹豫地将手臂伸了进去,冰凉的、带着粘腻感的洞壁触感让她头皮发麻。她奋力地向深处摸索,指尖触碰到软绵绵、毛茸茸的东西(大概是耗子窝的铺垫物),还有啃剩的骨头渣。
“这边!有岔路!”苏漾的声音从洞口闷闷地传来,带着焦急。她感觉自己的手臂在狭窄的通道里拐了个弯,指尖似乎碰到了流动的、带着凉意的空气。她咬着牙,将整个肩膀都塞了进去,不顾僧袍被粗糙的土石刮破。
借着地窖里那将熄的烛光微弱地透入,苏漾勉强看清了洞内的情况。这鼠洞竟连通着一条废弃的砖石排水暗渠!渠底是湿滑的淤泥,散发着污水沉淀后的腐臭。而在靠近鼠洞入口的渠壁凹陷处,一个用破布、碎纸和干草精心垒成的鼠窝赫然在目!
更让苏漾瞳孔骤缩的是:那张被肥老鼠叼走的、沾着树脂和酒渍的《莺啼集》残页碎片,正被几只刚长出绒毛、眼睛还没完全睁开的小耗子崽,压在身下当成了温暖的垫子!其中一只最活泼的小崽子,正用粉嫩的、还没长硬的小牙,好奇地啃噬着残页边缘——啃的地方,赫然就是“柳公讳”三个字中的“讳”字!那承载着巨大秘密和背叛的字迹,正在几只懵懂无知的鼠崽牙下,一点点被唾液浸湿、撕裂!历史沉重的真相,在被最卑微的蝼蚁蚕食消解!
“该死!”苏漾低骂一声,又急又怒。她不敢贸然伸手去夺,怕惊吓了鼠崽引来大老鼠的疯狂攻击。她猛地缩回手臂,沾满了淤泥和鼠毛。
“霉姜粉!快!”苏漾冲回地窖,语速飞快,目光在地上一片狼藉中疯狂搜寻。她记得刚才布置陷阱时,还有少量剩余的霉尘和姜黄粉混合物散落在地上。
柳婻靑依旧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支被“血泪”树脂填满裂痕的青玉簪,像一尊失了魂的玉雕。苏漾的呼喊似乎穿过了一层厚厚的冰壁才抵达她的耳中。她缓缓地、极其迟钝地转动了一下眼珠,视线落在墙角一小撮未被酒液完全冲散的黄白色粉末上。
苏漾立刻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那点宝贵的“霉姜粉”收集起来,用指尖捻着。她再次扑到排水暗渠的入口处,屏住呼吸,将指尖的粉末,在靠近鼠窝的、相对干燥的渠壁上,仔细地涂抹起来。
她画得很用力,线条扭曲而幼稚。昏暗中,一个圆形的、带着几道波浪纹路的图案逐渐成形——那是一个极度抽象的、散发着霉尘和姜黄辛辣气味的“假乳酪”!
这气味对于饥肠辘辘的老鼠,尤其是刚刚生产、需要营养的母鼠而言,无异于最致命的诱惑!几乎是粉末刚刚画好,鼠洞里就传来一阵急促的“吱吱”声!那只叼走残页的肥硕母鼠率先窜了出来,小鼻子疯狂地耸动着,贼亮的眼睛死死盯住渠壁上那块“香气”来源!紧接着,其他几只大老鼠也从各个角落的破洞里钻出,被这突如其来的“美味”吸引。
就是现在!
趁着所有成年老鼠的注意力都被“假乳酪”吸引、挤在渠壁边疯狂嗅闻啃噬(却只吃到满嘴灰尘和辛辣)的瞬间,苏漾闪电般出手!她的手臂如同灵蛇般再次探入鼠窝的凹陷处,不顾几只鼠崽惊慌的尖叫和细弱的抓挠,准确地抓住了那张被当作垫子的残页碎片!入手湿漉漉、滑腻腻,带着鼠窝特有的温热腥臊,还有树脂的粘稠和纸张本身的脆弱感。
她猛地将碎片抽出!
“吱——!”母鼠发现了,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厉叫,丢下“假乳酪”,红着眼朝苏漾的手臂扑来!其他老鼠也反应过来,吱哇乱叫着涌上!
千钧一发!
“喵——呜——!!!”
一声凄厉得如同婴孩夜啼、又带着百转千回勾魂摄魄腔调的猫叫声,猛地在地窖入口处炸响!那声音极具穿透力,带着一种天然的、令鼠类魂飞魄散的威压!
是柳婻靑!
她不知何时已放下了那支血泪簪,挺直了脊背站在地窖口透入的天光下(尽管那光也带着枯柳的死亡气息)。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嘴唇紧抿,没有一丝血色,但那双空洞的眼眸深处,却燃起了两簇冰冷的、近乎疯狂的火焰!昔日记忆里,为了吓唬贪官,她曾苦练过口技,尤其擅长模仿各种猫叫,此刻这绝技成了救命的稻草!
这声惟妙惟肖、饱含“杀气”的猫叫,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一瓢冰水!鼠群瞬间炸了锅!什么残页碎片,什么“假乳酪”,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对天敌深入骨髓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大大小小的老鼠如同黑色的潮水,惊恐万状地从各个洞口、缝隙中疯狂涌出,朝着远离地窖入口的方向,向着更深、更黑暗的角落亡命奔逃!
混乱中,几只老鼠慌不择路,竟一头撞上了墙角那个装着劣质黄酒和鳝鱼血混合物的破瓦罐(之前触发陷阱的残留物)!瓦罐本就摇摇欲坠,被这亡命的冲击一撞——
“哐当!哗啦——!”
破瓦罐应声而倒!里面粘稠、腥臭、暗红色的混合物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而就在瓦罐倾倒的前一刻,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贴着地窖内壁的阴影,试图靠近苏漾所在的排水口位置!这人穿着不起眼的灰布短打,但动作矫健,眼神锐利,正是第九章里那个在混乱中额头被瓦片砸出大包、之后一直暗中尾随她们的“黑鸦卫”密探!他显然没走,一直在等待机会!
这突如其来的瓦罐倾倒和腥臭液体的泼洒,完全超出了密探的预料!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想躲避——
“噗——哗!”
满满一罐混合着鳝鱼血的劣质黄酒,如同粘稠的血雨,兜头盖脸地浇了他一个透心凉!暗红色的液体瞬间糊满了他的头发、脸、脖颈,顺着衣领灌了进去!浓烈的酒气混合着鱼血的腥臊,熏得他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
“呃啊!”密探发出一声被呛住的闷哼,脚下被湿滑粘腻的酒血混合物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手舞足蹈地向前扑倒!
他的落点,不偏不倚,正是墙角那个之前被柳文瑞踹碎了大酒坛后、还残留着大半坛浑浊酒液和沉淀酒糟的粗陶破缸!
“噗通——!!!”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酒液四溅!
可怜的密探,整个人如同倒栽葱般,上半身结结实实地扎进了那半缸浑浊粘稠、散发着浓烈酸腐酒气的酒糟里!只剩下两条腿在外面徒劳地、滑稽地蹬踹着,活像一只被强行按进酱缸里腌制的大虾!
浓烈的酒气混合着密探挣扎搅动带起的酒糟腐臭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地窖。几只还在附近奔逃的老鼠被这巨大的动静吓得吱吱乱叫,其中一只慌不择路的老鼠,竟然叼起了地上那张被撕掉一角、字迹如血的《莺啼集》残页(柳婻靑之前失手掉落的那张),像举着一面小小的、肮脏的“投降旗”,混在鼠群中,飞快地窜进了排水暗渠的深处,消失在黑暗里。
苏漾紧紧攥着手中那小块从鼠窝里抢回来的、沾着树脂和鼠崽口水的残页碎片,上面“文渊”的名字还清晰可见。她看着那密探在酒缸里徒劳挣扎的双腿,又看看柳婻靑站在地窖口逆光中那孤绝而冰冷的侧影,再低头看看手中这肮脏却至关重要的碎片,只觉得这荒诞的胜利如同这地窖里的空气一样,充满了腐朽和令人窒息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