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临安城特有的、带着水汽和腐朽气息的尘土,扑打在柳婻青和苏漾狼狈不堪的脸上。两人紧贴着高墙的阴影,像两只受惊的狸猫,敏捷地翻过一道早已斑驳脱漆的院墙,悄无声息地落入一个荒芜的庭院。
“就是这儿了,‘无患堂’。”柳婻青压低声音,气息还有些不稳,她指着眼前一座虽显陈旧却依旧能窥见昔日庄严轮廓的仓库建筑。朱漆大门早已褪色剥落,铜锁锈迹斑斑,檐角精致的木雕被蛛网层层包裹,几丛顽强的杂草从地砖缝隙里探出头。“这是我娘…宋夫人年轻时,一时兴起修建的私库,堆些她用不着又舍不得丢的玩意儿。”
苏漾半边脸还残留着诡异的麻痹感,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让她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无患堂?名字倒吉利…但愿真能保咱俩无患吧!”她试着扯出一个笑容,结果只牵动了半边嘴角,显得滑稽又可怜。
两人合力,费了点劲儿才弄开那扇吱呀作响的侧门。一股混杂着陈年药材的奇异芬芳、灰尘的呛人味道以及布料霉变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呛得苏漾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半边麻痹的脸颊也跟着滑稽地抖动。
仓库内部远比外面看起来更显空旷,也更为……杂乱。高大的木架上,蒙尘的锦缎、丝绸胡乱堆叠,昔日流光溢彩的“西湖烟雨”缎,如今像破抹布一样被随意丢弃在角落,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可疑的、老鼠留下的痕迹。各式各样的药材箱子散落一地,有的开封了,露出里面早已失去水分、颜色变得深褐的根茎花果,散发着沉淀已久的药香。蛛网如同幽灵的纱帐,在从唯一一扇高而小的气窗透进来的稀薄光线中飘荡。
“曼陀罗…曼陀罗花…”苏漾顾不上欣赏(或者说哀悼)这昔日的奢靡,立刻扑向那些药材箱子,像个在垃圾堆里翻找宝藏的疯子。她半边脸麻痹,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嘴里却念念有词,语速飞快:“致幻…安神…对对对,就靠你了!李将军的‘护国符’!喷嚏…喷嚏是关键!”她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位耿直的将军接过香囊时,被里面药粉呛得惊天动地打喷嚏、差点把屋顶震塌的滑稽场面,嘴角忍不住又想往上翘,却被僵硬的肌肉扯得生疼。
“找到了!”她惊喜地低呼,从一个半开的樟木箱里抓出一大把早已干瘪发脆、颜色发暗的曼陀罗花。“分量管够!”
柳婻青则显得冷静许多。她迅速扫视环境,目光锐利如昔,只是眼底深处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她拔下发髻上那根看似普通的银簪——簪头微尖,正是上一章用来为苏漾放血解毒的“凶器”。“忍着点。”她声音低沉,出手如电,精准地在苏漾麻痹的半边脸上几个穴位刺下。
“嘶——”苏漾倒吸一口冷气,感觉一股尖锐的酸麻感瞬间冲散了部分麻木,虽然难受,但至少能稍微控制脸上的肌肉了。“你这‘江湖郎中’的手艺,比太医院的强!”她含糊地赞道,两人相视苦笑,在这绝境中竟生出几分荒诞的默契。
“假死药方,你真有把握?”柳婻青一边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问。
“理论依据充分!”苏漾一边麻利地将曼陀罗花和其他几味翻找出来的药材(大多是些安神定惊的辅料)丢进一个不知从哪里扒拉出来的、缺了口的陶药罐里,又从一个积满灰尘的水瓮里舀了点水,“李将军的喷嚏就是药力佐证!强效安神,量大点就是深度昏迷,再配合点别的…模拟个假死状态,问题不大!就是剂量得拿捏准了,吃少了骗不了人,吃多了…”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配上那半边抽搐的脸,效果十足。
就在这时,柳婻青在仓库最深处一堆废弃的布料和朽木后面,有了新的发现。“看这个!”她费力地拖出两口…棺材?说是棺材,实在是抬举了。薄薄的松木板,虫蛀得千疮百孔,散发着一股朽木和霉味混合的怪气,其中一口的盖子甚至裂开了大半。
苏漾凑过去一看,差点乐出声:“嚯!这是哪位前辈留下的‘后路’?质量感人啊!咱俩躺进去,待会儿‘诈尸’的时候,可别一使劲儿把板子给蹬穿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柳婻青无奈地拍了拍棺材板,灰尘簌簌落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有总比没有强,曝尸街头更难看。”她语气平静,却透着一股决绝。
药罐在角落里一个小泥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诡异的甜香混合着药材的苦涩在仓库里弥漫开来,越来越浓。苏漾小心地控制着火候,神经紧绷。柳婻青则仔细检查着那两口破棺材,试图清理掉里面的蜘蛛网和虫尸。
角落里,一段被遗忘的“西湖烟雨”缎残片,金线在尘埃覆盖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像垂死者最后一丝不甘的呼吸。苏漾不经意间瞥到,心头莫名一紧。她甩甩头,想把那点不适甩开,大概是吸入的药粉开始起作用了?就在这时,她眼前猛地一花!
火光!冲天的大火! 灼热的气浪仿佛扑面而来。在那扭曲跳跃的烈焰中心,一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是婻青!她站得笔直,手中紧握着一样东西,那点寒芒在火海中如此清晰——是她的簪子!簪子尖端正对着她自己…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咳…咳咳…”苏漾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心脏狂跳。她用力揉了揉眼睛,仓库依旧是那个阴冷、布满灰尘和蛛网的仓库,哪有什么大火?“见鬼了…这药劲儿真上头…”她低声嘟囔,把刚才的幻象归咎于曼陀罗的致幻效果和连日来的紧张疲惫。
仓库外,那株倚着高墙、早已枯死的柳树,光秃秃的枝条在愈发凛冽的寒风中剧烈地摇晃、碰撞,发出持续不断的、如同呜咽般的“呜呜”声。那声音钻进仓库,钻进两人的耳朵里,带着一种不祥的粘腻感。
陶罐里的药汁终于熬成了粘稠的深褐色。苏漾小心翼翼地用破布垫着手,将药汁倒进两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药汁散发着令人眩晕的甜腻气息。
“成了!一人一碗,干了它,咱们演场‘大戏’!”苏漾端起碗,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一丝属于现代人的、近乎顽劣的挑战欲。柳婻青也端起了碗,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但眼神同样坚定。
就在两人准备仰头饮下这碗决定命运的“糖衣毒药”之时——
“汪!汪汪汪——!”
“这边!仔细搜!脚印往这边来了!”
仓库墙外,骤然响起尖锐急促的狗吠声!紧接着是沉重的脚步声、兵甲碰撞的铿锵声以及男人粗鲁的呼喝声!声音由远及近,目标明确,直扑这座废弃的“无患堂”!
那碗浓稠的药汁,在苏漾僵住的、半边麻痹的脸上方,微微晃动,映出她骤然收缩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