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旧邸的书斋浸在子夜寒霜里。苏漾指尖拂过紫檀案,尘灰下凹陷的印痕犹存——那是万民伞的铜柄曾压出的浅坑。抬头,梁上悬着半幅伞骨,褪色的素绢垂落如招魂幡,在穿堂风中瑟瑟发抖。暗格开启的微响惊动尘埃,半枚青铜兵符躺在蛛网深处,“焦山急援”四字刻痕里凝着暗红的垢,像干涸已久的血。
院墙外骤然逼近的靴声如冰锥凿地。苏漾狸猫般翻入枯井,蜷进虬结的树根空洞。月华刺破云层,正照见中庭石阶上跪坐的素缟妇人。周夫人仰面望着冰轮,翡翠扳指在指间缓缓转动,清泪滑过法令纹深壑:
“周郎啊…这人间…竟容不下一缕忠魂的骨灰…”
扳指倏然脱手,坠入阶下未扫的积雪,噗一声闷响,埋没了那抹惊心动魄的翠色。
枯枝在苏漾掌中断裂。她蛇行至阶畔,指尖刚触到雪下硬物,周夫人猛然回首!电光石火间,苏漾扬手将断枝掷向廊下博古架。梅瓶倾倒的碎裂声撕破死寂,寒鸦惊飞如泼墨。黑鸦卫统领佩刀出鞘,铁靴踏碎薄冰:
“搜!定是苏逆同党匿于此!”
周夫人霍然起身,素缟广袖振开风雪,声音淬着冰: “放肆!御史灵堂前,何来逆党?尔等眼中可还有王法纲常!” 她挡在统领与枯井之间,背影挺直如碑。
混乱的阴影里,苏漾攥紧扳指滑入井底。腐叶淤塞的暗道尽头,她推开半朽的木板,风雪劈面灌来。长街尽头,十余辆青绸马车首尾相接,柳府百年积累的金玉书画捆扎成山,压得车辕呻吟。最前的朱轮华盖车前,柳文轩玄色大氅在风中翻卷如鸦翼。他深深躬身,额头几乎触到宋夫人车帘下的锦垫:
“轩…拜别伯父伯母,万望珍重。”
车帘缝隙里伸出宋夫人枯瘦的手,在他肩头一按即收,像被烫到。柳父的叹息混着风雪卷过巷弄:
“百年门楣…终是风前烛,瓦上霜…”
马车启动的刹那,柳文轩仍保持着躬身的姿态。一滴水珠砸在雪地上,晕开小小的黑洞,旋即被新雪覆盖。车辙碾过处,雪泥里半幅焦黑的柳叶绣片翻了出来,又被后续马蹄踏进污浊的冰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