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当铺柜台高如祭坛。虫蛀的柏木台面上，翡翠扳指被掌柜枯指捏着凑近独眼罩，戥子吊锤在晨光里晃荡。当票蛇形字迹“破翠戒一枚”未干，几粒碎银推过台面，叮当声惊飞梁上寒雀。北郊无患堂的破窗棂像野兽獠牙，苏漾钻入时带落簌簌冰凌。堂中那口假死脱身的薄棺仍在尘网下静卧，棺盖内侧赫然刻着数道深沟——非刀斧所凿，分明是指甲反复抓挠出的绝望刻痕，漆皮翻卷处凝着暗褐的斑，像干涸的血泪。
炭灰混着泥浆涂抹脸颊时，几个流民裹着破絮挨近城墙根取暖，呵气在寒风中凝成白雾：
“戴柳叶簪的…官爷悬赏精米五袋哩…”
话音未落，玄色马车碾过冻土疾驰而来，乌木车轮卷起雪雾。车帘被风掀起刹那，半截白玉断簪的裂口在幽暗中闪过冰刃似的寒光。锦袋破空落在苏漾脚边，车内飘出淬冰般的话：
“柳氏女焚身证道，唯余此物。苏娘子，临安容不得活着的忠烈。” 袋中银票簇新如初裁的纸钱，断簪躺在上面，簪头焦黑的柳叶纹路像烧焦的蝶翅。
流民的队伍如僵死的长蛇匍匐向城门。守兵抖开的画像上，女子眉眼被朔风刮得簌簌抖动。粗粝的手指突然掐住苏漾下颌，逼迫她仰起脸——炭灰龟裂的褶皱里，露出小半块光洁的肌肤。弓弦嗡鸣骤起！蒙军斥候的箭镞钉入门楼木匾！人群炸开锅的惨嚎中，她如断枝般被撞下护城河。冰面碎裂的脆响里，砭骨寒流瞬间噬咬四肢百骸。
破冰攀上河岸时，玄色马车竟如鬼魅泊在石桥阴影里。车帘微动，一包青布包袱滚落雪地。车内冷语混着马蹄声远去：
“故人所托，莫负残躯。”
包袱展开是厚棉袍，内衬针脚细密地绣着缠枝忍冬——针法分明是宋夫人年少时在锦绣坊独创的“雪里青”。苏漾裹紧衣袍回首，城楼“临安”匾额上，三支狼牙箭的翎羽在风中颤抖如招魂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