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波门码头弥漫着陈米和死鱼的腥气，混杂着汗水和绝望的味道。苏漾裹在粗劣的灰布棉袄里，蓬乱的头发塞进一块油腻的头巾，肩头压着沉重的米袋，每一步都陷进泥泞的冻土里。日头当空，却毫无暖意，惨白的光照在仓惶的人群和堆积如山的粮袋上，空气里是无声的窒息。她低着头，努力模仿着身边那些真正仆妇佝偻的姿态，耳朵却在呼啸的寒风中竭力捕捉。
“……寅时……白塔仓……烧个干净……”
“……断了李逆的根……相爷自有封赏……”
“……柳字营的人守着塔……正好……”
几个穿着粗布短袄、看似脚夫模样的汉子，凑在一艘搁浅的破船阴影里，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北地的口音。寒风卷过，送来只言片语，像冰冷的毒蛇钻进苏漾的耳朵。寅时焚白塔粮仓！目标直指李将军舰队的命脉！她心头一紧，肩上沉重的米袋几乎压垮她，冰冷的汗瞬间浸透内衫。目光扫过，那几人腰间鼓囊，绝非寻常苦力。
白塔，孤零零矗立在西湖东岸的闸桥旁，塔身斑驳，曾是临安城防的瞭望点。苏漾借着运送米粮靠近闸桥的机会，假意整理肩上的绳索，目光飞快地投向塔顶。塔下守卫的士兵臂膀上，赫然系着一条玄色的布带，上面绣着一个狰狞的“柳”字——柳文轩的部属！一股冰冷的恨意直冲头顶。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装作眺望湖面。就在这一瞬，塔顶那面巨大的铜镜，恰好将午后的惨淡日光聚拢，反射出一道刺目、锐利、不带丝毫温度的光束，如同毒蛇的竖瞳，精准地扫过湖面，扫过闸桥，最后在远处一片枯败的芦苇荡上短暂停留。
那不是普通的反光！是信号！塔顶必有黑鸦卫的伏兵！苏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白塔是粮仓的天然屏障，也是最佳的观察哨和信号塔。柳文轩的人守着塔，黑鸦卫的暗哨在塔顶，蒙军的细作在行动……一张无形的死亡之网，正罩向支撑着李将军残部最后一丝希望的粮秣！
断桥残雪，早已名不副实。桥面上覆盖着厚厚的污雪，混杂着泥浆、马粪和不知名的污秽，被无数仓惶逃命或麻木等死的脚步踩踏得一片狼藉。桥头，几艘蒙军的小型哨船正在集结，船上士兵正将一捆捆尾部包裹着油布、浸过火油的箭矢分发下去。显然，他们正准备执行焚烧粮仓的任务。
苏漾的心跳如擂鼓。她躲在桥堍一处坍塌的石栏后面，冰冷的石头硌着身体。不能再等了！寅时焚粮，李将军的舰队一旦断了后路，那在江口与蒙军主力缠斗的“李”字帆，顷刻间就会变成无根飘萍，葬身火海！她看着那些蒙军士兵手中的火箭，眼中只剩下决绝的火焰。
机会稍纵即逝！一个蒙军士兵正背对着她，弯腰去搬另一捆箭矢。苏漾像一道灰色的影子，猛地从石栏后扑出！没有呼喊，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布鞋踏在雪泥上的闷响。她扑向那个士兵，目标不是人，是他腰间挂着的引火燧石和他手中那捆刚拿起的火箭！士兵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苏漾的手如同铁钳，死死抓住那捆火箭，另一只手狠狠抓向他腰间的燧石袋！混乱中，燧石袋被扯落，几块燧石滚入雪泥。苏漾顾不上许多，抓起一支火箭，用尽全身力气，在粗糙的燧石边缘猛地一擦！
“嗤啦——”一点微弱的火星迸溅，瞬间点燃了箭尾浸透火油的布条！烈焰猛地腾起，灼热感烫得她手一抖。她不管不顾，用尽全身力气，将这支燃烧的火箭朝着白塔方向、朝着那巨大的粮仓轮廓，狠狠掷了出去！
“有奸细！”蒙军士兵的怒吼划破空气。
“火箭！拦住她！”
更多的火箭被点燃，混乱中，不知是谁射出的，一支、两支……数支燃烧的箭矢，如同逆飞的流星，拖着浓烟和死亡的轨迹，越过断桥，越过湖面，狠狠扎向白塔粮仓的方向！其中一支，正正钉在了粮仓巨大的、堆满草料的顶棚边缘！
火舌，贪婪而迅猛，几乎是瞬间就舔舐上了干燥的草料，腾地一下窜起老高！浓黑的烟柱冲天而起，在惨白的天空背景下狰狞地扭动，如同垂死巨兽喷吐的毒息。
“粮仓！粮仓起火了！”凄厉的喊声从岸上传来，带着末日般的惊恐。
就在这时，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江口方向，那艘刚刚劈开蒙军火船阵、冲在最前的李将军先锋战船，竟猛地调转了船头！巨大的帆索在风中发出刺耳的呻吟，庞大的船身在水面划出巨大的白色弧线。船头，一个身披残破铁甲、须发戟张的将领，正对着白塔方向嘶声怒吼，吼声穿透了湖面的寒风和远处的厮杀，带着裂冰碎石的决绝：
“护粮！护粮即护国！调头！快！挡住蒙狗的船，给救火的人开道——！”
那吼声，是绝望中的孤注一掷，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白塔粮仓的火焰，映红了半边湖水，也映红了那艘义无反顾冲向死亡漩涡的先锋舰，船帆上那个巨大的“李”字，在火光和血色的湖水中剧烈地扭曲、变形，如同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垂死蛟龙，徒劳地挣扎翻滚。
锦带桥的暗影浓重如墨，桥洞下冰冷的湖水散发着腐败的气息。苏漾紧贴着桥墩粗糙的石壁，冰冷的石屑混着水汽沾在脸上。她目睹着先锋舰的悲壮转向，目睹着更多的蒙军小船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围向那艘孤舟，心如同被那只扭曲的“蛟龙”紧紧攫住，撕裂般的痛楚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桥的另一端，通往城内的方向，一队人马在混乱中悄然出现。为首一人，骑在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上，玄色大氅，腰佩长剑，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张阴鸷的脸也清晰可辨——柳文轩！他勒马停在桥头，冰冷的目光扫过湖面上燃烧的粮仓和那艘陷入重围的先锋舰，嘴角竟勾起一丝残忍的快意。
他抬起手，指向湖面上那艘仍在奋力搏杀、试图靠近粮仓方向的先锋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冰冷，清晰地传入苏漾耳中：
“奉相爷钧旨！凡擅近粮道、图谋不轨者，无论何人——格杀勿论！”他顿了顿，目光如毒针般刺向船头那个依旧在嘶吼指挥的身影，“尤其是……李逆残部！”
话音落处，他身边一个同样身着黑鸦卫服饰的亲信策马上前一步，猛地掀开了自己厚重的面甲！火光映照下，露出一张年轻却布满风霜和刻骨仇恨的脸！这张脸，苏漾曾在昔日某个血色的记忆碎片里见过——在那位被万民伞相送、却最终暴毙于启程前的耿直御史灵堂画像旁！他是那位御史的长子！
“得令！”那青年嘶吼一声，声音里没有半分犹豫，只有被权力扭曲的狂热和复仇的火焰。他猛地一夹马腹，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黑鸦卫，朝着岸边蒙军船只靠拢的方向疾驰而去，目标赫然是那艘被自己人宣判了死刑的先锋舰！
粮仓的烈火疯狂地舔舐着天空，将冰冷的湖水染成一片翻腾的血海。那艘承载着最后希望和孤勇的“李”字战帆，在血水中剧烈地挣扎、扭曲，倒影被拉得细长而狰狞，宛如一条被无数无形锁链缠绕、拖向深渊的垂死蛟龙，发出无声的哀鸣。而岸上，那柄指向它的冰冷屠刀，已高高举起。清波门码头弥漫着陈米和死鱼的腥气，混杂着汗水和绝望的味道。苏漾裹在粗劣的灰布棉袄里，蓬乱的头发塞进一块油腻的头巾，肩头压着沉重的米袋，每一步都陷进泥泞的冻土里。日头当空，却毫无暖意，惨白的光照在仓惶的人群和堆积如山的粮袋上，空气里是无声的窒息。她低着头，努力模仿着身边那些真正仆妇佝偻的姿态，耳朵却在呼啸的寒风中竭力捕捉。
“……寅时……白塔仓……烧个干净……”
“……断了李逆的根……相爷自有封赏……”
“……柳字营的人守着塔……正好……”
几个穿着粗布短袄、看似脚夫模样的汉子，凑在一艘搁浅的破船阴影里，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北地的口音。寒风卷过，送来只言片语，像冰冷的毒蛇钻进苏漾的耳朵。寅时焚白塔粮仓！目标直指李将军舰队的命脉！她心头一紧，肩上沉重的米袋几乎压垮她，冰冷的汗瞬间浸透内衫。目光扫过，那几人腰间鼓囊，绝非寻常苦力。
白塔，孤零零矗立在西湖东岸的闸桥旁，塔身斑驳，曾是临安城防的瞭望点。苏漾借着运送米粮靠近闸桥的机会，假意整理肩上的绳索，目光飞快地投向塔顶。塔下守卫的士兵臂膀上，赫然系着一条玄色的布带，上面绣着一个狰狞的“柳”字——柳文轩的部属！一股冰冷的恨意直冲头顶。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装作眺望湖面。就在这一瞬，塔顶那面巨大的铜镜，恰好将午后的惨淡日光聚拢，反射出一道刺目、锐利、不带丝毫温度的光束，如同毒蛇的竖瞳，精准地扫过湖面，扫过闸桥，最后在远处一片枯败的芦苇荡上短暂停留。
那不是普通的反光！是信号！塔顶必有黑鸦卫的伏兵！苏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白塔是粮仓的天然屏障，也是最佳的观察哨和信号塔。柳文轩的人守着塔，黑鸦卫的暗哨在塔顶，蒙军的细作在行动……一张无形的死亡之网，正罩向支撑着李将军残部最后一丝希望的粮秣！
断桥残雪，早已名不副实。桥面上覆盖着厚厚的污雪，混杂着泥浆、马粪和不知名的污秽，被无数仓惶逃命或麻木等死的脚步踩踏得一片狼藉。桥头，几艘蒙军的小型哨船正在集结，船上士兵正将一捆捆尾部包裹着油布、浸过火油的箭矢分发下去。显然，他们正准备执行焚烧粮仓的任务。
苏漾的心跳如擂鼓。她躲在桥堍一处坍塌的石栏后面，冰冷的石头硌着身体。不能再等了！寅时焚粮，李将军的舰队一旦断了后路，那在江口与蒙军主力缠斗的“李”字帆，顷刻间就会变成无根飘萍，葬身火海！她看着那些蒙军士兵手中的火箭，眼中只剩下决绝的火焰。
机会稍纵即逝！一个蒙军士兵正背对着她，弯腰去搬另一捆箭矢。苏漾像一道灰色的影子，猛地从石栏后扑出！没有呼喊，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布鞋踏在雪泥上的闷响。她扑向那个士兵，目标不是人，是他腰间挂着的引火燧石和他手中那捆刚拿起的火箭！士兵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苏漾的手如同铁钳，死死抓住那捆火箭，另一只手狠狠抓向他腰间的燧石袋！混乱中，燧石袋被扯落，几块燧石滚入雪泥。苏漾顾不上许多，抓起一支火箭，用尽全身力气，在粗糙的燧石边缘猛地一擦！
“嗤啦——”一点微弱的火星迸溅，瞬间点燃了箭尾浸透火油的布条！烈焰猛地腾起，灼热感烫得她手一抖。她不管不顾，用尽全身力气，将这支燃烧的火箭朝着白塔方向、朝着那巨大的粮仓轮廓，狠狠掷了出去！
“有奸细！”蒙军士兵的怒吼划破空气。
“火箭！拦住她！”
更多的火箭被点燃，混乱中，不知是谁射出的，一支、两支……数支燃烧的箭矢，如同逆飞的流星，拖着浓烟和死亡的轨迹，越过断桥，越过湖面，狠狠扎向白塔粮仓的方向！其中一支，正正钉在了粮仓巨大的、堆满草料的顶棚边缘！
火舌，贪婪而迅猛，几乎是瞬间就舔舐上了干燥的草料，腾地一下窜起老高！浓黑的烟柱冲天而起，在惨白的天空背景下狰狞地扭动，如同垂死巨兽喷吐的毒息。
“粮仓！粮仓起火了！”凄厉的喊声从岸上传来，带着末日般的惊恐。
就在这时，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江口方向，那艘刚刚劈开蒙军火船阵、冲在最前的李将军先锋战船，竟猛地调转了船头！巨大的帆索在风中发出刺耳的呻吟，庞大的船身在水面划出巨大的白色弧线。船头，一个身披残破铁甲、须发戟张的将领，正对着白塔方向嘶声怒吼，吼声穿透了湖面的寒风和远处的厮杀，带着裂冰碎石的决绝：
“护粮！护粮即护国！调头！快！挡住蒙狗的船，给救火的人开道——！”
那吼声，是绝望中的孤注一掷，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白塔粮仓的火焰，映红了半边湖水，也映红了那艘义无反顾冲向死亡漩涡的先锋舰，船帆上那个巨大的“李”字，在火光和血色的湖水中剧烈地扭曲、变形，如同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垂死蛟龙，徒劳地挣扎翻滚。
锦带桥的暗影浓重如墨，桥洞下冰冷的湖水散发着腐败的气息。苏漾紧贴着桥墩粗糙的石壁，冰冷的石屑混着水汽沾在脸上。她目睹着先锋舰的悲壮转向，目睹着更多的蒙军小船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围向那艘孤舟，心如同被那只扭曲的“蛟龙”紧紧攫住，撕裂般的痛楚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桥的另一端，通往城内的方向，一队人马在混乱中悄然出现。为首一人，骑在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上，玄色大氅，腰佩长剑，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张阴鸷的脸也清晰可辨——柳文轩！他勒马停在桥头，冰冷的目光扫过湖面上燃烧的粮仓和那艘陷入重围的先锋舰，嘴角竟勾起一丝残忍的快意。
他抬起手，指向湖面上那艘仍在奋力搏杀、试图靠近粮仓方向的先锋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冰冷，清晰地传入苏漾耳中：
“奉相爷钧旨！凡擅近粮道、图谋不轨者，无论何人——格杀勿论！”他顿了顿，目光如毒针般刺向船头那个依旧在嘶吼指挥的身影，“尤其是……李逆残部！”
话音落处，他身边一个同样身着黑鸦卫服饰的亲信策马上前一步，猛地掀开了自己厚重的面甲！火光映照下，露出一张年轻却布满风霜和刻骨仇恨的脸！这张脸，苏漾曾在昔日某个血色的记忆碎片里见过——在那位被万民伞相送、却最终暴毙于启程前的耿直御史灵堂画像旁！他是那位御史的长子！
“得令！”那青年嘶吼一声，声音里没有半分犹豫，只有被权力扭曲的狂热和复仇的火焰。他猛地一夹马腹，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黑鸦卫，朝着岸边蒙军船只靠拢的方向疾驰而去，目标赫然是那艘被自己人宣判了死刑的先锋舰！
粮仓的烈火疯狂地舔舐着天空，将冰冷的湖水染成一片翻腾的血海。那艘承载着最后希望和孤勇的“李”字战帆，在血水中剧烈地挣扎、扭曲，倒影被拉得细长而狰狞，宛如一条被无数无形锁链缠绕、拖向深渊的垂死蛟龙，发出无声的哀鸣。而岸上，那柄指向它的冰冷屠刀，已高高举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