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来得猝不及防,一场寒流让气温骤降,河边的芦苇丛结了薄薄的冰,蜻蜓早已躲进了时光的缝隙。我们的秘密基地暂时转移到了学校附近的旧书店,老板娘是个和蔼的老太太,总是给我们留靠窗的位置,泡上三杯热气腾腾的菊花茶。
书店的玻璃窗外有棵老槐树,叶子落尽后,枝桠像水墨画一样勾勒在蓝天上。林宇说这树 “比数学公式有艺术感”,常常对着树枝发呆,说是在 “研究建筑结构”;陈默的相机镜头对准了窗外的麻雀和偶尔停驻的鸽子,他说 “冬天的光影更纯粹”;我则在画本上画满了枯枝上的冰花,想象春天到来时,蜻蜓会停在哪个枝头。
十二月的月考后,班级调整了座位,我被调到了中间的学霸区,离林宇和陈默远了许多。课间传递的纸条要经过三个人的手才能到达,上面的字迹常常被蹭得模糊不清。林宇抱怨 “情报传递效率太低”,却会在每天早上,把热牛奶放在我的桌洞里;陈默的照片变成了 “盲盒”,偶尔会出现在我的课本里,背面写着拍摄地点和天气。
平安夜那天,教室里被彩带和气球装点得格外热闹,每个人的桌洞里都塞满了苹果和贺卡。我收到了林宇的苹果,用彩纸包着,上面画着三只手拉手的小人;陈默送了我一张照片,拍的是雪后的河边,枯枝上结着冰晶,他在背面写 “冬天到了,春天不远了”。
晚自习时,我在英语课本里发现了一张折叠的纸条,边缘画着圣诞树,是林宇的笔迹。“下周六下午三点,老地方见,有重要的事说。” 末尾画了个神秘的笑脸,旁边用红笔圈了只蜻蜓。
那一周的日子变得格外漫长,每节课都像一个世纪。我反复猜测他要说什么 —— 是成绩进步要庆祝?还是建筑梦想有了新规划?陈默似乎察觉到我的心神不宁,周三的体育课上,悄悄递给我一颗太妃糖:“别紧张,兵来将挡。” 他说完就转身跑开,背影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
周六下午,我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河边。冬天的河岸萧瑟而安静,柳树的枝条光秃秃地垂着,河水结了薄冰,阳光照在上面闪着冷冽的光。我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前走,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河岸格外清晰,老柳树下,林宇正背对着我站着,肩膀微微耸动。
“你来得真早。” 他转过身,脸颊冻得通红,鼻尖上挂着冰晶。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拉链拉得很高,只露出一双眼睛,里面却不像平时那样亮晶晶的。
“你要说什么重要的事?” 我裹紧了围巾,哈出的白气立刻消散在冷风中。
他却突然沉默了,踢着脚下的积雪,半天没说话。河边的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响声,像谁在低声哭泣。我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他该不会要告诉我们,以后不能再来秘密基地了吧?
“我……” 林宇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我爸妈想让我转学去市里的重点高中。”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我的心里,“说那里的升学率更高,对考建筑系有帮助。”
我愣在原地,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是有无数只蝉在叫。转学?去市里?那我们的秘密基地怎么办?我们的约定怎么办?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干涩的:“你…… 同意了吗?”
“还没。” 他摇摇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我不想去,那里没有你们,也没有能看蜻蜓的河边。” 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塞到我手里,“这是我想对你说的话,但现在好像没机会说了。”
纸条被他攥得皱巴巴的,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我刚想打开,远处传来陈默的咳嗽声,他背着相机站在雪地里,帽檐上落着薄薄的雪花。林宇慌忙把纸条往我口袋里一塞:“你回去再看,别让他发现。”
陈默走过来,把一个保温杯递给我们:“我妈煮的姜茶,暖暖手。” 他的睫毛上结着小冰晶,像落了层霜,“刚才在路口看到招生启事,市里的高中确实在招生。”
林宇的身体僵了一下,低头喝着姜茶没说话。我摸着口袋里的纸条,能感觉到上面有折痕,像是写了很长的话。寒风卷着雪花吹过,老柳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像在无声地倒计时。
“不管去不去,我们都是好朋友。” 陈默突然开口,声音在冷空气中格外清晰,“秘密基地永远在这里,蜻蜓也会等我们。” 他举起相机,对着我们按下快门,“留张冬天的合照吧,等春天来了对比看。”
照片里,我和林宇站在老柳树下,手里捧着冒热气的保温杯,身后是白茫茫的河岸。林宇笑得有些勉强,我则在担心口袋里的纸条会被雪打湿,只有陈默的镜头,捕捉到了我们眼里的不舍和天空中隐约的阳光。
回家的路上,雪越下越大,把脚印很快覆盖。林宇走在前面,羽绒服上的雪花簌簌掉落;陈默和我并排走在后面,相机挂绳上的铃铛被冻住了,不再发出声音。我好几次想把纸条拿出来看,却又害怕看到不想看的答案,手指在口袋里反复摩挲着那个小小的纸团。
晚上躺在床上,我终于打开了那张纸条。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从高一撞掉你画册的那天起。我知道现在说这个很不合时宜,但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不管我去不去市里,你都是我眼里最亮的那只蜻蜓。”
台灯的光晕落在字迹上,我看着那行 “我喜欢你”,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窗外的雪还在下,月光透过玻璃照在书桌上,玻璃蜻蜓摆件在雪光中闪着清冷的光。我把纸条小心翼翼地夹进画册,夹在那幅画着三座房子的页面里,然后在旁边画了只小小的蜻蜓,翅膀上写着 “未完待续”。
那个冬天,秘密基地的雪积了很厚,林宇最终没有去市里的高中,说是 “要留在这里等蜻蜓回来”。但那张未说出口的纸条,像一颗埋在雪下的种子,在寒冷的冬天里,悄悄积蓄着力量,等待春天到来时,绽放出属于青春的答案。而我们都不知道,真正的离别,正在不远的夏天,等着那场猝不及防的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