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时节,室内供暖充足。
楚缄褪去衣物,卧在单人沙发中。沙发很软,他整个身子陷进去了大半。
自行调整到一个舒适雅观的姿势,随后将薄毯齐整地覆在腹下三寸。
估摸着他整理好了,苻倦抬手扣了扣门,“可以进来吗?”“可以了。”
得到答复后,苻倦才推门而入,然后将纪辰拦在了门外。
纪辰:???
苻倦根据他的位置调整了自己画板摆放的位置,瞧见他蜷缩的手指,不由出声安抚:“放松点松弛感可是会影响画作美感的。”
打量片刻,又道:“毯子可以稍微弄皱一些,更符合美学原理。”“好。”
楚缄闭上眼睛,努力克服心里的紧张不安。符倦在此期间只简单勾勒出了人物线条。
待楚缄再睁开眼,眼底恢复了淡然,身体放松之后,符倦才开始作画。
苻倦出身第一世家,矜贵雅重。大抵是博览群书的缘故,由内而外散发着书卷气,因着更喜水墨画,身上常年沾染墨香。
作画时的神情透着漫不经心,举手拍足之间又带着游刃有余的自信。作为少家主,哪怕表现得再漫不经心，骨子里也带着威压。
这样的他,让人一眼就能看清他们之间的差距,阶级的差距。
为了绘画的连贯性,楚缄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符倦一画完,他就合上眼,睡着了。实在是太困了。
苻倦用毯子将他裹起来,亲自抱到了客卧。
楚缄的侧腰有一块很小的红印,像极了爱心。作画时,苻倦就发现了。“原来,你就是那个小孩啊。”
小孩,你又惊艳了我一次。
年少时,符倦在灾区养了个小孩。
临别时,小孩邀请他看了一幅画。
很有灵气,却实在模糊。
他只能看出,小孩画的,是神明普渡众生。
那时以为,小孩是某位神明的信徒。
后来才知,小孩是他的信徒。
灾后重建一个月。
电视台报道了对灾区人民的采访视频。
那个小孩也在里面。
问到最感谢的人是谁，小孩说,是苻倦。
苻倦讶然失笑。这个回答倒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直到小孩拿出那幅画,指着那个神明说:“这是我画的苻倦。”指着众生说:“这是被他救下的人。他救了可多可多人呢。”小孩掩饰不住的骄傲。
“这是我画的苻倦”仿佛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符倦抚上剧烈跳动的心脏,眼睫颤动的厉害。
小孩忽然又委屈起来:“我想送给他的,他没要
。”
笨蛋,怎么会不想要呢?只是你没说要送罢了。
主持人姐姐也被逗笑了:“怎么会不要呢?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哥哥,给你看我作的画。”
为你作的,送你了,都没有说出口。
小孩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小脑袋十分去气的低垂着。
主持人安慰他:“没事的，小朋友。你好好努力,长大了就可以去见他了,到时候再亲手送给他吧。”
想不到那个废墟中的小孩从逆境中开花,一步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在华栩大学路过画室时,他依然被他吸引了视线,尽管那时他还不认得他。
长大后的少年比起从前的那个小孩多了几分
蓬勃的生命力，也变得愈加自信从容。
但都一样的令人惊艳。
一眼望去,印象深刻。
在漫长的时光中,苻倦被同一个人惊艳了两次。“所以......小朋友,什么时候才愿意把那幅画送给哥哥?”
荷倦轻柔地为熟睡的楚缄拨开额间碎发。
电视台报道的第二天,苻倦便令冯堰奔赴迢迢千里的灾后重建区。
冯堰找到楚缄,先是试探性的高价购买那幅画。但无论他如何加价,楚缄都不肯出手。
或许在楚缄眼中,金钱只是一串数字，而那幅画却是他唯一的信物,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信徒怎会出卖自己的信仰?
后来,冯堰无奈地告诉他,自己是苻倦的人。
楚缄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说:“那也不行。我要等自己长大,亲手送给他。是送!不是卖!”
冯堰一时也被小孩认真的可爱劲儿逗笑了，嘴角也挂上了鼓励他的笑容:“那你可要努力了,楚缄。苻家少家主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见便能见到的。”
苻倦也曾起过念头,把小孩接到苻家来养。但在那些犹豫不决，辗转权衡的时日里，楚缄已经有了养父母了。
于是苻倦收起了这莫名的心思。
他安慰自己，这样也好。
小孩的灵性是由他自由生长的环境铸造的，他也害怕他的介入会像揠苗助长一样让小孩失去他独有的灵性。
况且，他的灵魂本该自由，而不是困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但这些年，他也总是忍不住去想自己当初的选择，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直到再次见到他,认出他，他才真的庆幸,给了他自由。
第三日下午,众人离开了写生地。
楚缄吃过下午茶后便来与苻倦请辞。
苻倦想要给他一笔作为画模的费用，但他拒绝了符倦支付的报酬,只是说:“你帮过我,这幅画就当作报答了。以后,我们就不亏不欠了。”
“好。”苻倦的眼神无波无澜，看不出情绪。
不亏不欠,意味着平等。
楚缄作为最后一个离开的客人,他一走,纪辰便立刻靠在了沙发上,笑着调侃道:“苻少,他走得这么干脆,你不觉得刺眼吗?”
苻倦看着他兴奋的背影:“他高兴便好。”
“啧啧,就这么放任他走向贺喧?”
苻倦没搭理他的问题,倒是顾左右而言他的问道:“你会对神明产生亵渎之意吗”
纪辰笑了:“我？或许吧。但依我看,他不会。”又转而调侃苻倦道:“嗳，神明可不会对自己的信徒动心啊。”
苻倦轻笑起身:“我又不是神明。”
“那封邮件还要继续发吗?”纪辰问。
“嗯,每月都发。”苻倦沉思半晌,回他。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日,那会是他的一条退路。
苻倦心甘情愿成为楚缄的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