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天,紫禁城的银杏叶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金。
朱落踩着落叶走向文华殿,靴底碾过叶片的脆响里,混着远处传来的军靴声,那是卢象升派来的亲兵,正护送一批新铸的火器进京。
“陛下,卢大人奏报,天雄军已练成五千,皆是百战余生的乡勇,能披甲上阵了。” 王承恩捧着密信,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欣喜。
信里还附了张图纸,是卢象升亲手画的“三段击”阵法,标注着“需鸟铳三千,火药万斤”。
朱落接过图纸,指尖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这就是后来让李自成闻风丧胆的天雄军雏形,此刻却还在为军械发愁。
她想起内帑的账目,剩下的银子连给边军发饷都不够,更别说三千鸟铳了。
“让工部先凑五百支鸟铳,火药从京营匀出。” 朱落折好图纸,“告诉卢象升,再等等,朕会给他一个惊喜。”
这个“惊喜”藏在魏忠贤的庄园账册里。
晚秋昨夜刚从东厂一个小太监口中套出消息:魏忠贤在通州有个私藏军械的仓库,里面不仅有盔甲刀枪,还有二十门佛郎机炮。那是天启年间造的,本该发往辽东,却被他偷偷扣下了。
“魏公公求见,说要议辽东巡抚的人选。” 春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语气里带着警惕。辽东巡抚一职空缺了半月,魏忠贤一直想安插自己人,而朱落属意的是袁崇焕的门生梁廷栋。
朱落走进文华殿时,魏忠贤正对着一幅辽东舆图指手画脚,旁边站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那是崔呈秀的亲信,想谋辽东巡抚的缺。见朱落进来,两人慌忙跪倒,袍角扫过地面的银杏叶,簌簌作响。
“辽东乃京畿屏障,巡抚人选需慎之又慎。” 朱落没看那中年人,径直走到舆图前,指尖落在宁远的位置,“朕听说,袁崇焕在宁远练出了一支‘关宁铁骑’?”
魏忠贤心里一紧,他知道新君看重袁崇焕,忙顺着话头说:“袁将军确有本事,只是……太刚愎,前几日还斩了不听调遣的参将。”
“军法如山,该斩。” 朱落淡淡道,目光转向那个中年人,“你叫什么名字?去过辽东吗?”
中年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魏忠贤忙打圆场:“陛下,李大人虽没去过辽东,却熟悉边务……”
“连辽东的风沙都没见过,谈何熟悉边务?” 朱落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辽东巡抚,朕意属梁廷栋。他随袁崇焕守过宁远,懂军务,也知民心。”
魏忠贤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梁廷栋是东林党外围,让他去辽东,等于断了阉党染指边军的念想。
“陛下,梁廷栋是袁崇焕的人,恐难服众……”
“那就让他服众。” 朱落拿起一支朱笔,在梁廷栋的名字上重重一点,“传旨,梁廷栋擢升辽东巡抚,即刻赴任。如有阻挠者,以通敌论处。” 最后七个字,她说得极慢,目光像刀子似的刮过魏忠贤的脸。
魏忠贤的冷汗顺着脖颈往下淌。他这才意识到,新君早已不是那个登基时怯懦的少年。她用温水煮青蛙的法子,一点点收回权力,如今已敢在他面前如此强硬。
“奴才遵旨。” 魏忠贤躬身领旨,退到殿外时,银杏叶落在他的蟒袍上,竟像落了层雪。
朱落看着他的背影,指尖捏得发白。这是她第一次正面驳斥魏忠贤,赌的就是他还没做好翻脸的准备。可赌赢了并不轻松,她知道,这只会让阉党的反扑来得更猛烈。
果然,傍晚时分,春桃就带来了坏消息:魏忠贤的心腹、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借口“查贪腐”,查封了梁廷栋在京的府邸,还扣下了他准备带往辽东的亲兵。
“反了他了!” 王承恩气得发抖,“陛下,该拿田尔耕开刀了!”
朱落却异常平静。她走到窗前,看着暮色里渐渐亮起的宫灯,忽然笑了:“田尔耕不过是只狗,真正发号施令的是魏忠贤。咱们要打的,是狗主人。”
她提笔写了两封密信。一封送内阁,以“辽东军情紧急”为由,让内阁驳回锦衣卫的“查抄令”;另一封,让晚秋通过内书房的渠道,送到通州那个军械库的看守手里——信里夹着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和一句“夜半三更,开门献炮”。
“陛下,这太冒险了!” 王承恩看着那封写给看守的信,脸都白了。那看守是魏忠贤的远房侄子,怎么可能反水?
“人总有弱点。” 朱落折好信纸,“晚秋查到,他儿子在江南赌输了十万两,正被债主追得走投无路。五千两不够,却能让他动心。” 她要的不是那二十门佛郎机炮,是试探魏忠贤的内部到底有多松散。
子夜时分,通州方向传来隐约的炮声。王承恩披着衣服冲进暖阁时,朱落正对着舆图推演辽东战局,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陛下!成了!” 王承恩声音发颤,“看守果然开门了!咱们的人拉走了十门佛郎机炮,还抓了那个看守!”
朱落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锐光:“把看守关在内书房,别让任何人知道。炮送到卢象升那里,就说是……内帑新购的。”
这是她与魏忠贤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以一种近乎诡谲的方式赢了。可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次日一早,魏忠贤就闯进了乾清宫。他没像往常那样堆着笑,脸上的脂粉被怒火冲得发花,手里攥着田尔耕的奏折,上面写着“军械库失窃,疑是东林党所为”。
“陛下!十门佛郎机炮啊!那是要用来守京城的!” 魏忠贤捶胸顿足,眼角却瞟着朱落的神色,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朱落放下手里的茶盏,慢悠悠地说:“魏伴伴别急,朕已经让人去查了。说不定是流寇干的,毕竟最近京郊不太平。” 她故意提起“流寇”,就是要提醒魏忠贤,他的庄园也在京郊。
魏忠贤的脸色变了几变。他忽然意识到,军械库失窃太蹊跷,偏偏发生在梁廷栋被刁难之后。新君的话看似无意,却像在警告他——你敢动我的人,我就敢动你的根基。
“陛下说的是,奴才这就让东厂严查。” 魏忠贤躬身告退,走到殿门时,忽然听见朱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对了,魏伴伴,通州的庄园该收租了吧?听说今年收成不好,别让佃户跑了。”
魏忠贤的脚步顿了顿,脊梁骨一阵发凉。他猛地回头,却只看到朱落低头喝茶的背影,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身上,像罩了层金纱,看不清表情。
走出乾清宫,魏忠贤抬头看了看天。银杏叶还在落,可他觉得,这紫禁城的秋天,似乎比往年冷得多。
朱落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后,缓缓放下茶盏。茶已经凉了,像她此刻的心境。
赢了一局,却没丝毫喜悦。她知道,魏忠贤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交锋,只会更凶险。
“王伴伴,” 她轻声说,“让孙承宗准备一下,朕要在御花园召见他。”
是时候谈谈辽东的真正布局了,她需要孙承宗这棵大树,为自己挡住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