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断魂崖魅影
西方的山峦在晨光中显露出苍劲的轮廓，云雾如上好的杭绸般缠绕在断崖边缘，被风拂动时便舒展成流动的纱幔，让那道被称为断魂崖的险峰更添了几分缥缈。跳跳——这只通人性的玄狐犬——的吠声在谷中回荡，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它前爪扒着湿漉漉的青石，蓬松的尾巴摇得像面小旗子，黑豆似的眼睛紧紧盯着云雾深处，仿佛那里藏着什么稀世珍宝。
阿九将泛黄的羊皮纸地图在膝头展开，阳光穿透云层的缝隙洒在纸上，那些混杂着金粉的墨迹突然亮起，在“断魂崖”三个字周围浮现出蛛网状的细密纹路，与她银镯上的雀氏图腾隐隐相合。她削葱般的指尖拂过地图边缘，那里标注着一行极小的字，墨迹淡得几乎与纸色融为一体：“崖有三阶，魂断每阶，非心诚者不能过。”
“这路怕是不好走。”云岫——这位身材魁梧、左眉有道刀疤的壮汉——将青铜刀在掌心转了个圈，刀面反射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听老辈说，断魂崖得名不是因为地势险，是因为百年前有位姓赵的将军在此为护百姓，与魔族同归于尽，魂魄化作崖上的风，每逢月圆就会听见金戈铁马的厮杀声。”他说着朝西方努了努嘴，古铜色的脸庞在光影中更显刚毅，“咱们得先穿过黑风谷的西隘口，那里常年刮着能吹走人魂魄的罡风，据说连最擅飞的雨燕都过不去。”
苍牙——身着月白长衫、墨发以玉簪束起的清俊男子——怀中的骨笛突然发出一声轻鸣，他抬头望向西方，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仿佛能穿透层层云雾：“罡风里有灵体的气息，不是煞气，更像……守护。”他将双生笛从怀中取出，骨笛泛着温润的象牙白，玉笛则如凝脂般剔透，两者笛身上的桃花纹路在阳光下仿佛活了过来，“双生笛能安抚灵体，或许能抵御罡风。”
众人收拾行装准备出发时，阿九突然注意到李肃留下的那枚桃花玉佩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光线下玉佩内部竟藏着半张残破的地图，与羊皮纸上的路线相互补充，精准地标出了西隘口一处隐蔽的山洞。“李将军倒是留了后手。”她将玉佩系在银镯上，桃花印记的金光与玉佩的莹光交织在一起，形成淡淡的光晕，“这山洞或许能避开罡风的正面冲击。”
跳跳率先钻进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山洞，很快就传来它兴奋的汪汪声。山洞入口狭窄潮湿，洞内却别有洞天，岩壁上嵌着许多散发着幽蓝光芒的矿石，将蜿蜒的通道照得如同白昼。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突然开阔起来，洞顶垂下的石钟乳滴着水珠，在地上积成个巴掌大的水洼，水洼里清晰地倒映出洞顶的景象——那里刻着幅巨大的壁画，画中是身着羽衣的雀氏族人吹奏双生笛的场景，他们周围环绕着虎豹熊罴等万灵，脚下是裂开的大地，隐约可见黑气翻腾如蛇。
“这是雀氏镇压魇魔的传说。”阿九凑近壁画，指尖抚过画中最中央的女子，那女子怀抱双生笛，发间斜插的桃花簪与自己银镯上的印记一模一样，“画里的女子是雀氏最后一位圣女雀灵月，据说她以自身魂魄为祭，才将魇魔封印在断魂崖底。”
话音刚落，洞壁突然剧烈震动，石钟乳的水滴变得急促如鼓点，水洼里的倒影开始扭曲变形，壁画上的黑气竟缓缓流动起来，化作无数双绿幽幽的眼睛盯着他们。苍牙立刻将骨笛凑到唇边，清越如凤鸣的笛声流淌而出，洞中的异动瞬间平息，那些流动的黑气又变回了壁画上的纹路，只是女子的脸庞在笛声中变得模糊，眼角处仿佛沁出了泪痕。
穿过山洞，西隘口的罡风带着冰碴扑面而来，刺得人面颊生疼，风中夹杂着细碎的呜咽声，像是无数冤魂在低声诉说。阿九按紧银镯上的玉佩，桃花印记的金光在风中织成半透明的屏障，将罡风挡在外面。她抬头望去，只见隘口两侧的岩壁上挂满了褪色的经幡，红的、黄的、蓝的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绣着的雀氏图腾虽已模糊不清，却仍在顽强地守护着这片土地。
“这些经幡是用灵蚕丝织的，能抵御煞气。”苍牙指着经幡连接处的青铜铃，那些铃铛在狂风中竟纹丝不动，“被人施了定风咒，看来有人不想让罡风伤害无辜。”他的骨笛轻轻一挑，笛声如春日暖流涌入风中，那些呜咽声渐渐平息，化作轻柔的风声，仿佛被安抚的灵魂终于得以安息。
走在最前面的云岫突然停下脚步，他将青铜刀重重插在地上，刀身微微颤动发出嗡鸣：“前面有东西。”他压低声音，刀疤眉拧成个疙瘩，指了指隘口尽头的阴影处，那里蹲着个模糊的身影，浑身覆盖着雪白的长毛，正低头啃着什么东西，骨头碎裂的咔嚓声在风中格外清晰。
跳跳突然冲着那身影呜咽起来，尾巴夹在腿间，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阿九认出那身影的轮廓——是只巨大的雪狐，比寻常狐狸大了三倍有余，碗口大的碧绿色眼睛在阴影中闪着幽光，它啃着的竟是块带着血肉的腿骨，骨头上还挂着残破的玄色衣料，像是某种军服的布料。
“是守山的狐仙。”苍牙按住想要拔刀的云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它没有恶意，只是在守护什么。”他将半支玉笛扔过去，玉笛在风中划过一道碧色的弧线，轻轻落在雪狐面前。雪狐停下啃咬的动作，碧眼盯着玉笛看了半晌，突然用毛茸茸的爪子将玉笛推回来，然后转身跑进阴影深处，消失前回头望了一眼，目光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它消失的地方露出块半埋在土里的青石碑，石碑上刻着“雀氏禁地”四个大字，字迹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碑座上缠着锈迹斑斑的铁链，链环上刻着与双生笛相同的桃花纹。阿九蹲下身用帕子擦拭碑座，铁链下竟压着片残破的藕荷色衣角，布料与李念昏迷时穿的襦裙一模一样，上面还沾着几根雪白的狐毛。
“李念来过这里。”她心头一紧，突然想起少女昏迷时呓语，“绿眼睛……别抓我……”难道说的就是这只雪狐？可雪狐刚才的眼神分明没有恶意，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
穿过西隘口，断魂崖的全貌终于展现在眼前。那道断崖如被巨斧劈开，笔直地插入云端，崖壁上没有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只有三条狭窄的石阶蜿蜒向上，石阶两侧是深不见底的深渊，云雾在深渊中翻滚，隐约能看见底下盘旋的黑影，不知是飞鸟还是精怪。
“这就是地图上说的三阶。”云岫望着最下面的石阶，那石阶由青黑色的玄武岩构成，上面布满了细小的孔洞，像是被无数人踩过，“一阶望尘，二阶忘忧，三阶断魂。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阿九的银镯突然发烫，桃花印记射出的金光直指最下面的石阶，那里的雾气中隐约有身影在晃动，素白的裙裾翻飞，舞姿轻盈优美，与壁画上的雀氏圣女如出一辙。当她定睛细看时，那身影却突然消失，只留下几片粉色的桃花瓣缓缓飘落，花瓣在空中化作点点金光，融入冰冷的石阶。
“该走了。”苍牙将半支玉笛递给阿九，他的指尖带着骨笛的凉意，“雀氏的秘密，终究要由雀氏的人揭开。”他的目光落在断崖顶端，那里的云雾中隐约可见座残破的建筑轮廓，飞檐翘角在阳光下闪着微光，正是雀氏宗祠的方向。
跳跳第一个跳上石阶，肉垫落在岩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石阶竟微微亮起，浮现出与山洞壁画相同的纹路。阿九深吸一口气，踏上第一阶石阶，脚下的岩石突然传来刺骨的寒意，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手在拉扯她的脚踝，耳边响起细碎的低语，像是有人在诉说着千年的痛苦与不甘。
“别分心！”苍牙的笛声及时响起，如清泉般注入她的四肢百骸，“这是一阶望尘，会勾起心底的执念，守住心神就能过去。”
阿九咬紧牙关，银镯上的桃花印记光芒越来越亮，将那些低语驱散。她低头看向脚下，石阶的纹路在光芒中渐渐清晰，组成一幅完整的画面——雀氏圣女雀灵月将双生笛插入魇魔心脏，自己却被魔气吞噬，最后化作断魂崖的基石，永远守护着这片土地。
原来，所谓的断魂，断的从来不是人的性命，而是心中的执念。
当她踏上第二阶石阶时，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她站在落霞关的城楼上，身着铠甲的李肃正将襁褓中的李念递给个戴着竹斗笠的女子，那人的手背上有个桃花印记，与自己银镯上的一模一样。斗笠下传来女子温婉的声音，竟与阿九记忆中祖母的声音一般无二：“放心，我会用雀氏血脉护住她，不让魇魔近身。”
“阿九！醒醒！”苍牙的声音穿透幻境，阿九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石阶边缘，再往前一步就会坠入万丈深渊。她冷汗涔涔，心脏狂跳不止，刚才的幻境太过真实，那个戴斗笠的女子……为什么声音那么像祖母？
“二阶忘忧，会让人沉浸在最想忘记的回忆里。”苍牙握住她的手，他的指尖冰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看来你的身世，和雀氏有着莫大的联系。”
此时云岫已踏上第三阶石阶，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冷汗，青铜刀深深插在地上支撑着身体，嘴里喃喃自语：“娘……别丢下我……我能保护你……”他的眼眶通红，豆大的泪珠顺着刀疤滑落，显然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阿九正要上前，却被苍牙拉住。他指了指云岫脚下的石阶，那里的纹路正在发光，组成一朵盛开的桃花：“每个人都要独自面对自己的执念，旁人帮不得。”
就在这时，断崖顶端传来一声巨响，如惊雷落地，云雾剧烈翻腾，雀氏宗祠的方向冒出滚滚黑烟，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被唤醒了。跳跳对着黑烟狂吠，声音里充满了警惕，它的毛发竖起，浑身发抖，像是感受到了极大的恐惧。
苍牙的骨笛突然发出尖锐的鸣叫，与阿九手中的玉笛产生强烈的共鸣，他抬头望向宗祠，脸色凝重如霜：“魇魔提前破封了。”
阿九的银镯烫得惊人，桃花印记射出的金光如利剑般直指宗祠，她突然明白雀儿最后那句话的深意——鳞片需用雀氏血脉温养，否则三年后封印还会松动。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弄错了，魇魔的真正封印不在寒潭，而在断魂崖底的雀氏宗祠！
云岫在这时猛地清醒过来，他拔出青铜刀，刀身燃起熊熊火焰：“管它什么魔，砍了便是！”他大步朝顶端冲去，却在石阶尽头停下脚步——那里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本该带着李念云游的李肃，他怀中抱着的不是李念，而是块人头大小的漆黑石头，石头上刻着扭曲的符文，散发着浓郁的黑气。
“李将军，你这是做什么？”阿九心头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李肃缓缓转身，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念儿……念儿还在它手里……我别无选择。”他举起那块黑石，黑气在他掌心凝聚成尖利的爪牙，“只要把鳞片交出来，它就会还我女儿……”
话音未落，黑石突然爆开，黑气化作条水桶粗的巨大黑龙，张开血盆大口朝阿九扑来，龙爪直指她银镯上的石麟鳞片。苍牙立刻吹奏双生笛，音波在身前织成金色屏障挡住黑龙，却被龙尾狠狠抽中胸口，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月白长衫，骨笛脱手飞出，落在石阶边缘。
“苍牙！”阿九惊呼着想去捡骨笛，却被李肃死死抓住手腕，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神里满是疯狂：“把鳞片给我！否则大家都得死在这里！”
黑龙趁隙冲破音波屏障，龙爪带着腥风拍向阿九的银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如闪电般从深渊跃出，挡在阿九面前——正是西隘口的那只雪狐，它用身体硬生生接了黑龙一爪，雪白的皮毛瞬间被鲜血染红，却仍死死护住阿九，碧绿色的眼睛盯着黑龙，充满了决绝。
“绿眼睛……”阿九突然想起李念的呓语，原来这只雪狐一直在保护李念，刚才在隘口不是要抓她，而是在阻止她靠近危险的宗祠。
雪狐在这时突然开口，声音苍老而虚弱：“圣女……该履行承诺了……”它的身体渐渐化作点点荧光，融入阿九的银镯，桃花印记的光芒瞬间暴涨，将整个断魂崖照得如同白昼。
双生笛在光芒中自动合璧，悬浮在空中奏响通神的乐章，《安魂曲》的音符在崖间回荡，那些被罡风困住的灵体纷纷现身，组成一道人墙挡住黑龙。云岫趁机抱起苍牙，阿九捡起双生笛，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生共死的决绝。
他们都知道，真正的决战，现在才开始。而李肃怀中的黑石，雪狐最后的话语，还有李念的下落，都藏在那浓烟滚滚的雀氏宗祠里，等待着他们去揭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