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宗祠秘影
雪狐化作的万千光点融入银镯的刹那,阿九只觉四肢百骸如遭三昧真火淬炼,一股灼热的力量顺着经脉奔涌不息,仿佛有岩浆在血管里奔腾。银镯上的桃花印记陡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如探照灯般穿透宗祠上空翻滚的浓烟,在断壁残垣间勾勒出飞檐斗拱的古老轮廓——那些雕花的雀鸟纹饰在金光中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出。双生笛凭空悬浮在她面前,骨笛的象牙白泛着月华般的莹光,玉笛的翡翠绿则流淌着碧波似的光泽,两者交相辉映。笛身上的桃花纹与银镯产生奇妙共振,《安魂曲》的旋律陡然拔高,如出鞘利剑般劈开黑雾,音符在空中凝成半透明的桃花形状,纷纷扬扬洒落。
那些组成人墙的灵体在乐声中渐渐凝实,露出了身披玄甲、手持长枪的模样——竟是千年前战死的雀氏战士。他们铠甲上的锈迹在金光中簌簌剥落,露出底下泛着寒光的精铁,甲胄边缘的雀鸟纹章清晰可辨。为首的灵体将军是位面容刚毅、左额带着箭疤的老将,颔下的虬髯如钢针般根根竖起,他举起锈迹斑斑的长剑,剑身在金光中泛起莹白:"列阵!"
无数灵体战士应声列成方阵,长枪如林般直指黑龙。黑龙被方阵逼得连连后退,粗壮的龙尾狠狠扫断崖边的千年古松,松针带着黑气簌簌坠落,坠入深渊时发出刺耳的嘶鸣,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底下哀嚎。古松的断口处渗出黑色的汁液,落地后化作扭动的小蛇,很快又被金光烧成灰烬。
苍牙靠在云岫肩头,苍白的面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咳出的血滴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妖冶的红梅。他望着那些灵体战士,修长的指尖颤抖地指向宗祠深处:"是雀氏的镇魂阵......只有圣女血脉能催动......阿九,你的桃花印记是钥匙,快去找宗祠的灵位殿,那里有镇压魇魔的最后法子。"说话时,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伤势不轻。
云岫将青铜刀塞给苍牙,刀身跳动的火焰舔舐着他的掌心,带来阵阵灼痛:"我护着你去。"他转身时后背的旧伤突然裂开,鲜血浸透粗布衣衫,在背上洇出深色的花斑,却浑然不觉。他粗声粗气地补充道:"这老东西的黑气能污灵体,撑不了太久。"
李肃仍在疯狂地撕扯阿九的手腕,黑石爆开后残留的黑气正顺着他的指尖蔓延,在他脖颈上缠绕成蛇形纹路,鳞片般的黑斑正缓缓向上攀爬,侵蚀着他的脸颊。"把鳞片给我!"他目眦欲裂,眼球上布满的血丝如同蛛网,指节深深掐进阿九的皮肉,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念儿在它肚子里!你听!她在哭!"
阿九确实听见了细碎的哭声,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混在黑龙的咆哮里若隐若现。她突然注意到李肃腰间露出的半块龙纹玉佩——那是他留给李念的护身符,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白光,与自己银镯的金光相斥,接触处发出滋滋的声响。"你怀里根本没有李念!"她猛地抽出被抓住的手,银镯的金光如流水般扫过李肃胸口,黑气如遇烈火般退缩,露出他怀里藏着的东西——不是黑石,而是块刻着李念生辰八字的桃木牌,牌身已被黑气啃噬得残缺不全,边角处隐约可见"平安"二字,牌绳是李念亲手编的五彩结,此刻已变得焦黑。
"不......不可能......"李肃呆呆地看着木牌,眼神涣散如碎裂的铜镜,"它说只要我拿到鳞片......"他突然抱住头蹲下身,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是我害了念儿......是我引魇魔找到她的......"
黑龙趁他失神之际冲破灵体方阵,腥臭的黑气喷在阿九脸上,带着腐烂的气息,让她几欲作呕。她怀中的双生笛突然自动横在胸前,笛身金光暴涨,如撑开的巨伞将黑气反弹回去。黑龙发出吃痛的嘶吼,碧绿色的竖瞳死死盯着她,瞳孔深处竟映出李念蜷缩的身影——少女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眉心嵌着颗鸽卵大小的黑色珠子,正不断吸食她的灵力,让她原本红润的脸颊变得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
"那是魇魔的内丹!"苍牙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胸口的伤口,疼得他额头冒汗,"它寄生在念儿体内二十年,早就与她的魂魄相连,强行剥离只会让她魂飞魄散!"
灵体方阵在黑气侵蚀下渐渐溃散,不少灵体战士的铠甲开始剥落,化作黑烟消散。为首的将军灵体望着步步紧逼的黑龙,突然举剑自刎,脖颈处喷出的白光如瀑布般融入双生笛,笛音陡然变得悲怆,如泣如诉,竟逼得黑龙连连后退,龙鳞在乐声中片片剥落。阿九趁机跟着那道白光冲向宗祠,银镯的桃花印记在她掌心灼烧,仿佛有团小火球在皮肤下游动,指引着方向。
宗祠的朱漆大门早已腐朽,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门轴里涌出的黑气中夹杂着细碎的骨片,像是无数人被门夹碎了骨头,让人不寒而栗。门楣上悬挂的"雀氏宗祠"匾额只剩半边,另一半掉落在地,被踩得粉碎。
院内的石碑大多倾倒,碑上的名字被人用利器刮去,只留下深浅不一的刻痕,像是被刻意抹去的历史。唯有最深处的主碑完好无损,碑上刻着"雀氏圣女灵位"七个鎏金大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仍熠熠生辉,每个字都有拳头大小。碑前的青铜香炉里插着三支未燃尽的香,青烟袅袅升起,在空中凝成狐狸的形状,首尾相接,不断盘旋。
跳跳突然对着香炉狂吠,前爪扒着冰凉的碑座,那里的石缝里卡着片蓝莲花瓣,与寒潭边的花瓣一模一样,只是边缘有些焦黑。阿九弯腰捡起花瓣,指尖触到花瓣上干涸的血迹,早已变成深褐色,还能感觉到微微的凸起——是李念惯用的银针刺绣留下的针脚。"是李念留下的。"她轻声说,"她来过这里,而且是自愿的。"
云岫突然抬脚踹开右侧偏殿的木门,木屑飞溅中露出满墙的画像。画上的女子都戴着银镯,发间别着玉笛,容貌与阿九有七分相似,只是眉眼间的气质各有不同:有的温婉如春水,有的刚毅如寒松,有的灵动如飞鸟。最末一幅画像尚未完成,画中人怀抱双生笛,背景是燃烧的宗祠,画角题着行小字:"癸酉年,以吾魂,续封印。"
"是雀儿的笔迹。"苍牙扶着墙站起身,指尖抚过画像边缘凹凸不平的颜料,"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他突然指向画像后的暗格,那里露出半截泛黄的绢书,卷轴上还系着红色的流苏,流苏末端的珍珠虽已失去光泽,却依旧圆润,"是雀氏的族志。"
阿九展开绢书,上面的字迹娟秀清丽,墨色深浅不一,显然是在不同时期写成。绢书记载着千年前的秘辛:雀氏圣女雀灵月以双生笛镇压魇魔于断魂崖底,每代圣女需以心头血浇灌石麟鳞片,方能维持封印的效力。二十年前最后一位圣女雀云瑶失踪,鳞片失去滋养,封印渐松,魇魔的黑气顺着地脉蔓延至黑风谷,附在了刚降生的李念身上——因为她是雀云瑶与外族男子所生,是当时唯一拥有雀氏血脉的外族人。
"所以老狐仙带走李念,不是为了害她,是为了护她。"阿九恍然大悟,话音刚落,她的银镯突然挣脱手腕,化作一道流光飞向主碑,桃花印记精准地嵌进碑上的凹槽。整座石碑缓缓升起,露出底下深不见底的地穴,穴中传来锁链拖动的巨响,仿佛有巨兽即将苏醒,岩壁上的油灯被气流吹动,光影摇曳不定。"雪狐是老狐仙的后代,一直在守着宗祠。"
地穴里的黑气比外面浓郁百倍,如同粘稠的墨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阿九刚要下去,却被云岫拉住。他指着穴口缠绕的青藤,藤蔓上缠着块破碎的玄色衣角,布料与李肃身上的军服相同,针脚细密——是落霞关军布坊特有的织法。"李肃早就来过这里,"云岫沉声道,"他不是被魇魔骗了,是故意的。"
话音未落,地穴深处传来李肃癫狂的狂笑,笑声里混杂着魇魔的嘶吼,令人毛骨悚然:"没错!我早就知道念儿是祭品!二十年前我就该杀了她!是老狐仙骗我说能解咒!"黑气如潮水般从地穴涌出,裹着个模糊的身影——李肃正掐着李念的脖颈,少女眉心的黑珠已涨至拳头大小,几乎要将她的额头撑破,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如蛛网般蔓延。"雀氏欠我的!当年若不是圣女见死不救,我妻儿怎会惨死在魔族手里!"
灵体将军的残魂突然挡在地穴口,锈迹斑斑的长枪刺穿李肃的肩膀,却被黑气迅速腐蚀成粉末。"将军......不可......"残魂消散前发出悲叹,声音里满是无奈,"当年是圣女雀云瑶以魂飞魄散为代价,换回落霞关十万百姓......她并非见死不救......"
阿九终于明白李肃的执念来自何处。她将双生笛凑到唇边,《安魂曲》的旋律变得温柔舒缓,如月光淌过地穴:"你看那香炉里的香灰,是念儿自己点的。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宿命,在寒潭时就悄悄藏了鳞片,刚才在西隘口不是雪狐拦她,是她在跟雪狐告别。"
李念的哭声突然清晰起来,她艰难地推开李肃的手,眉心的黑珠开始发烫,散发出灼热的气息,将她额前的碎发都烤得卷曲。"爹......我不怪你......"她的指尖渗出鲜红的血珠,滴在黑珠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祖母说......血脉不是枷锁......是选择......"黑珠在她掌心渐渐融化,化作点点星光融入悬浮在空中的双生笛,笛身上的桃花纹瞬间变得饱满,仿佛刚从枝头摘下。
黑龙在地穴深处发出绝望的咆哮,整个断魂崖剧烈摇晃,崖壁的裂缝中渗出金光,那是千年前被封印的雀氏圣女们的残魂。她们在《安魂曲》中缓缓现身,身着羽衣,手持玉笛,与阿九的银镯共振,形成道巨大的光网,将魇魔的黑气层层包裹,如茧一般。
"该结束了。"阿九将双生笛插入地脉深处,笛身没入的瞬间,整座宗祠突然亮起,那些灵体战士化作光点,与光网融为一体。她最后看了眼李肃,他正抱着昏迷的李念跪在地上,泪水混着血水淌进尘埃,双手死死攥着那块桃木牌,指节泛白,指缝间渗出的血染红了牌面,脸上写满了悔恨与痛苦。"守好这里,别让她的选择白费。"
云岫背起苍牙往崖下走时,听见身后传来地穴闭合的巨响,如闷雷滚过。跳跳回头望了眼,对着重新合上的石碑呜咽两声,叼起地上的蓝莲花瓣,紧紧跟在他们身后。朝阳正从断崖的另一侧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崖间的风里再也没有呜咽,只有《安魂曲》的余音在轻轻回荡,如天籁般悦耳。
苍牙突然低笑一声,血污的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你听,灵体们在唱歌。"
阿九低头看向手腕上的银镯,桃花印记里似乎多了点什么,像片晶莹的雪花,又像朵绽放的桃花。她抬头望向远处的落霞关,炊烟袅袅升起,与天边的朝霞融为一体,关内传来隐约的鸡鸣犬吠,已是人间好时节。